朔州,灵泉府。
陈明府早早地便起身了,他穿戴整齐,用竹炭和贝壳粉洗漱过后就去了前堂。
灵泉府中的仆役早已经备好了一盏氤氲热气的细瓷黄窑盏茶。
这是明府大人的嗜好,每日早间必要吃一盏八宝茶,所谓八宝是以好茶叶为底,辅以红枣、枸杞、果脯、黄糖、桂圆和核桃仁等物所煮成,吃起来清甜怡人,这八宝茶与玉京城中盛行的五宝茶不同,那五宝茶是荤茶,比起茶水,倒更像是佐食。
陈明府捋了捋衣袖边上的黄绦滚襟,上前端起了黄窑瓷盏,掀开一缝后微抿一口,顿时觉得精神气爽朗了不少。
他端着黄窑瓷盏,缓缓走到灵泉府的宽敞天井中,此时天将破晓,远处依稀可见坊市中卖早食的铺子檐瓦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听着灵泉府中军卒们操练的声响,陈明府心情大好。
就在他准备端着茶盏去书房中批改近来府中军报时,天井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听到声响的陈明府回头看去,只见来人正是灵泉府中校尉宁岘崐。
此时的宁岘崐气喘吁吁,他站在陈明府面前刚要开口就岔了气,好一会儿才顺了过来。
陈明府皱着眉头,看向身前的宁岘崐问道。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宁岘崐站起身来,拱手回道。
“明府大人,今日寅初,我带着灵泉府巡按途径清河县地界时,只见清河县中红色的妖气弥漫,周遭有妖魔群聚,已经有三四个士卒负伤,这才堪堪逃回了灵泉府。”
“什么?!”
陈明府听到这话,险些没惊的将手中的瓷盏给摔落在地。
先前的清河县有妖患人尽皆知,可这荒年中滋生些许妖魔作乱也算是常见,可这次却是妖魔群聚,显然有为祸一方的趋势。
短暂的思考了片刻,陈明府用手指着面
前的宁岘崐道。
“你现在立马带领灵泉府中全部军卒去清河县救人,快!”
而他自己则是快步走到书房,取出一张涂有青蚨血的信纸,取笔蘸墨,写下了一封青蚨信给了朔州城刺史府。
放下手中毫毛笔,陈明府看着那封青蚨信逐渐消失在窗檐外,心中仍然是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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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城内。
比起清河县那一地的乱象,即便是身处灾荒之地的朔州城却依旧是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样。
其中流金淌银的高宅深院中依然有声声丝竹之音传出,芙蕖掩映的檀木门窗中笙箫彻夜,偶有佳人身姿自窗户纸后映出一隅。
另一侧的百姓长街上,早起做早食的人家已经在铺子里忙碌,铺子瓦囱的炊烟与高楼中驱赶蚊虫的花香熏烟形成了鲜明对比。
朔州城的玉衣卫中。
下方的都尉们面面相觑,先前和镇抚使大人商谈进来缉妖役们操练术法的事情时,镇抚使大人还和颜悦色,口口声声要在年关前多赏些银两。
可自从镇抚使大人收到一封青蚨信后,他的脸就跟翻书似的一样变了。
堂中一片寂静,早间的冷风穿堂而过,吹动着两侧陈列的黑色旌旗猎猎作响。
看着镇抚使大人越看手中青蚨信,那眉头间的阴云就愈来愈重后,底下一位腰间别的长剑的都尉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
“镇抚使大人,敢问这封青蚨信从何而来?”
“哼。”
上峰的镇抚使冷哼一声,他将手松开后,那封青蚨信就化作点点微光消散而去。
“哪里来?这是刺史府中朔州刺史大人亲自写来的青蚨信!清河县中妖气冲天,群妖啸聚,俨然是一片魔窟,现在好了,先前只是闹荒灾,如今妖患更盛饥荒,前几日那吴远照还和我信誓旦旦的保证,
说是什么三日之内必定使得妖魔伏诛,结果呢?我真不知道你们日日操练,都练的些什么东西!”
一番训斥下来,底下的四位都尉都战战兢兢,再也没一个人敢说话。
沉默了片刻,镇抚使站起身来,伸手指道。
“你们三人,立刻带上玉衣巷的缉妖役们迅速赶往清河县除妖,宋蜕你跟我一道去刺史府,面见刺史大人。”
“是!”
……………………
朔州城坊街上。
官道两侧的铺子商贩看着一队队穿着赤虺绣服,腰间挎着一口绣冬刀的玉衣卫们向着城外赶去,私下里都不禁纷纷感慨到底发生了什么,说道最后都是抱怨一句世道无常。
宋蜕都尉带着十五名玉衣卫,护送镇抚使大人赶到了刺史府中。
一路进入刺史府议事堂内,只见堂中除却刺史大人以外,还有着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朔州城灵泉府的明府大人。
镇抚使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陈明府,随后径直向刺史拱手道。
“见过刺史大人。”
倒也不是他看不起陈明府,毕竟
一个管匪盗,一个管鬼狐妖物,八杆子都打不上的关系。
而刺史和明府之间也是休戚与共,玉衣巷和它们之间不和,多少也有些离乱人看不起太平犬的样子,毕竟妖魔作祟之事常有,如今匪盗却是罕见。
“嗯。”
那位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的朔州刺史微微颔首,本还精神饱满的他经过这段时日的荒灾,现在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
本以为刺史要斥责一番先,但没想到刺史只是拿出来了另一封信。
“不必担心清河县的妖患,这些都是那位玉京城所来的大人所为,目的是抓住那藏在清河县中的妖人。”
“清河县的妖人?”
闻言,玉衣卫镇抚使也是松了口气,继而又说道。
“若按刺史大人
所讲,清河县的妖患是有左道之人所为?”
“不错。”
朔州刺史微微颔首,指着西方庸都城的方向道。
“此事算是机密。”
说到这里,朔州刺史看向另一侧等待的宋蜕都尉。
见状,宋蜕立马会意,他后退一步,拱手回道。
“三位大人既然要商议要事,属下便先行告退。”
言罢,宋蜕就快步离开了议事堂。
他刚跨过门槛,那议事堂的大门就立马阖了起来。
宋蜕贴近试图听了听,却发现四周设有禁制符法,根本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见听不到什么,宋蜕只能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外面穹漏,只见此时天已渐亮,一轮青日自东边的云雾中渐渐升起。
议事堂中。
朔州刺史将庸都城汝南吴氏勾结妖魔,意欲颠覆大玄神道的事情告知了二人,而他手中收到的那封青蚨信也是当日一剑斩杀蜃妖的京城玉衣卫左神君句芒所写来的。
信中要求身处朔州的他们几位官员要尽力帮助玉京城的那位大人。
虽然左神君句芒没有在青蚨信中说明那位自玉京城来的大人是何身份,但前些时日有一位玉京城的李姓绣衣直指使者来到了朔州地界。
当下,对于这位玉京城大人的身份,浸淫官场数十年的朔州刺史自然也猜测出来了七八分。
“没想到庸都城的吴家氏族竟然在密谋这样的大事,竟敢试图颠覆大玄神道。”
镇抚使摇了摇头,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朔州刺史叹了口气,说道。
“不仅仅是这次清河县,前几月的玉京城妖袭,背后也和庸都城的吴家脱不了干系,另外悬空寺也参与其中,镇西王殿下已经在暗中布局,只待时机一到,将吴氏和悬空寺一把揪起。”
“有悬空寺这样的洞天圣地在背后撑腰,怪不得庸都城吴家敢这样
做。”
听到这话的镇抚使颔首回道。
“那刺史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眼下虽然管理的事务不同,到底这位朔州刺史是朔州官儿最大的,自然要听他的调令行事。
闻言,朔州刺史沉思了片刻。
既然殿下亲自来到了朔州,玉衣卫左神君也在信中说了,那这件事还是要交给殿下来处理最为妥当。
想到这里,朔州刺史吩咐道。
“你们先各自带兵,将清河县团团围住,务必不能使一人逃出,妖也不行,剩下的就看那位玉京城所来的大人安排吧。”
随后陈明府和镇抚使各自领命。
看着两人离去,朔州刺史叹了口气,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这封信正是昨夜殿下所写后送来的。
信中指出了陇西道朔州司农官克扣赈.灾粮饷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殿下是从哪里得知这些连他这个刺史都不知道的事情,但眼下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别说他的仕途到头了,就连这颗皓首都岌岌可危。
想到这里,朔州刺史的额角就沁出了一滴冷汗。
他将那封信小心收起,对着外面喊道。
“来人!”
话音刚落,等待在刺史府的佐官就快步走进议事堂中。
佐官上前拱手,随后问道。
“刺史大人,有何吩咐?”
“司农官吴言之,现在可在刺史府中?”
听到刺史大人的问话,佐官立马回道。
“回刺史大人话,司农官并不在刺史府内,昨日他就前往了朔州的安岭县负责赈.灾粮饷的发放。”
听到赈.灾粮饷发放这几次,朔州刺史气的猛拍一下木案,声响吓的佐官大气也不敢出。
“发放赈.灾粮饷?我看克扣才是真!”
刺史抽出那枚代表刺史的令牌,甩到佐官面前道。
“我令你带上两百骑兵,现在就将吴言之捉拿回刺史府,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