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年轻铁匠抬头看向铺子棚外,那柄短刀的主人此时正站在外面。
但年轻铁匠却有些面露尴尬地放下了手中正在淬火的铁条,他上前从李夜清手中拿过了那柄造型有些奇特的短刀道。
“客官你稍坐片刻,这就帮你的刀淬火打磨。”
而李夜清也在递过短刀后,转身看向身后的短刀主人道了声歉,自己只是见刀奇特,这才拿起端详一番。
李夜清也看见了站在铺子外的那人模样,只见这短刀主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衫,头戴一顶竹条所编制的斗笠,在斗笠外沿还渡了一层铁,脚上的乌漆快靴沾染了些许泥点。
但更令人瞩目的是这短刀主人还带着副铜制的面具,打造成精巧的恶兽模样。
青天白日里带着这样凶恶的铜面具,到底是有些引人注目,或许是那短刀主人也这般想的,随后他便取下了面具,将其悬挂在腰间的带子上,在面具旁还有着一柄长剑。
李夜清也没想到在其面具下是一副与他年纪相仿的年青面孔。
青年看见李夜清,起先是稍稍一愣,继而极为有礼的拱手道。
“阁下不必致歉,一柄寻常刀罢了,有何看不得的?”
短暂的寒暄过后,李夜清便和这青年一同在铁匠铺子的茶案前落了座。
而他们坐下不久,年轻铁匠就向着铺子里面唤了一声,随后就有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的秀气女童提着茶壶跑了出来。
年轻铁匠见女童倒了茶后,就拿了一柄未开锋的钝剑自顾自地玩去了。
“这是我家的姑娘囡囡,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
年轻铁匠笑骂了一声,随后就去给青年的短刀淬火打磨。
从铁匠口中得知,他妻子在生产时不幸离世,没过几日,家中老父也驾鹤西去,自此只剩父女二人相依。
而铁
匠自幼就喜爱刀枪剑戟,少年时出门游历,有幸在蜀地的剑阁外门学了几年打造军械的手艺。
本想着留在剑阁潜心研习的他,却因为家中牵绊,不得已回了清河县继承父亲留下的铺子,至于少年时对成为第一铸剑师的憧憬也成了闲暇时的笑谈。
“剑阁啊。”
短刀青年端起简朴的粗瓷茶盏,吹去了浮在上面的茶沫后浅尝了一口,摇摇头似乎有些感慨。
他看向身旁正忙着拉动风箱的年轻铁匠,有些随意的说道。
“那你现在还想过去剑阁做一名铸剑师吗?”
听到短刀青年的询问,年轻铁匠愣了愣,继而苦笑着回道。
“前几年倒是还有,现在嘛还是算了吧,有女儿要照顾不谈,少年时夸下的豪言壮语,如今想想未免有些可笑,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得亏少年时也敢说这样的话,不谈那青雀山中的拦雀尾,江南道那位柱国的扶乩,就是镇西王手中的那柄过河卒,那也是我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
说道这里,刚好年轻铁匠也已经将短刀成功淬火,他用钳子夹起被烧的通红发光的短刀,转身去淬火的同时说道。
“现在我也已经看透了这些事情,这铸剑其实就和练剑是一个道理,天底下惊才绝艳的剑客就那么一小撮人,大多数剑客都是平凡之辈,铸剑师也不然,现在我能够守着这件铺子和女儿,再替县衙门打造些兵器,就已经是极好了,再说了,那号称天下第一剑的青雀山揽雀尾又怎么样,又不能让我家丫头拿着玩乐,但我铸造的小铁剑却可以,看着她笑,我就觉得那柄小铁剑就已经算是天下第一了。”
李夜清端着粗瓷茶盏,听着年轻铁匠近乎自言自语的独白,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丝微笑,有这样释然的境界
,他就已经是这世间的那么一小撮人了。
“兄台能如此开悟,真是难得。”
听到李夜清的夸赞,年轻铁匠只是腼腆一笑,随后就拿着铁锤,专心端打起手中的那柄淬火短刀。
但坐在李夜清对面的短刀青年,不只是不是听到了年轻铁匠的那一番话而心有所感,这时正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夜清为其续了些茶水后问道。
“不知兄台来自何处?看兄台模样,似乎不是朔州清河县人氏。”
见状,短刀青年道了声谢,他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
“在下来自蜀州,到此游历一番,不多时就准备回去了。”
言罢,短刀青年就再也没多说些什么,李夜清也不变多说些什么。
直到年轻铁匠将他的那柄短刀打磨完毕,短刀青年都没有看向铺子里,目光一直停留在铺子外的巷陌上。
………………………
“客官,您的刀已经打磨完了。”
年轻铁匠将短刀双手捧到青年的面前。
而青年接过刀后,只是将短刀从刀鞘中拔出两寸,窥得其中锋芒极其锐利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淬火和打磨的手艺都是极为上乘的锻造术,不愧是出自剑阁的门下。”
随后在付了十文
钱后,青年就将短刀别在腰间,向下拉了拉头顶的斗笠,径直离开了铁匠铺子所在的街道。
李夜清看着身形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青年,心里有着说不上的感觉,似乎是有些熟悉。
“真是个怪人。”
李夜清摇了摇头,心想那青年说自己来自于蜀州,那离剑阁应该也不算远。
但眼下他也没想太多,看着已经又开始下雨的晦暗天空,向年轻铁匠道了别就准备回驿站里去。
而这时,铁匠那十岁的女娃娃刚好从铺子里走了出来,笑吟吟道。
“爹爹,饭食
给你热好啦!”
见此情形,好客的年轻铁匠也热情招呼道。
“客官,眼前正下着大雨,不妨在我这用了饭食,等这阴雨小了些再走吧。”
看了看铺子外,又看看铁匠和他的女儿再三相劝,李夜清只得道谢,说了一声好。
铁匠铺的饭食很是简单,一竹盘的葱丝烙饼,一碟腌鱼和几碗薄粥,虽然单调,却也做的有滋有味。
茶案上,李夜清和年轻铁匠聊了许多有关天下的名剑,两人说的极为投机,几乎将大玄国有名的剑都说了一遍。
随后年轻铁匠又请求看看李夜清腰间那柄断了剑首的霜降。
李夜清夹了一块腌鱼道。
“寻常之剑,且略有残破,不值一提罢了。”
但话虽这样说,李夜清还是将那柄剑递给了年轻铁匠。
年轻铁匠拔出霜降,只一眼就发现这柄略显古朴的剑,其锻造之术乃是上上等,就算是当年在剑阁里,他也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的。
“好剑!”
可当他将霜降完全抽离剑鞘后才明白,为什么李夜清要说这是一柄残破的剑。
只见手中的剑崩断了剑首,显得极为突兀,这让生性爱剑的年轻铁匠直呼可惜。
年轻铁匠将霜降还给了李夜清,李夜清接过后回道。
“不瞒兄台,在下此次正是要去蜀地的剑阁,求高明铸剑师来替我修复此剑。”
“原来如此,不过以我拙见,这样的好剑怕是修复起来并不容易,且对材料要求苛刻至极,稍有不慎就会毁了这柄好剑。”
说到这里,年轻铁匠又摆了摆手道。
“不过我少年时在剑阁也只是个区区外门弟子,自然是眼见有限,若是那些剑阁中的长老高功们,肯定是有修复之法的。”
李夜清也是一笑。
“那就借兄台吉言了。”
随后两人又说到了有
关清河县的妖患之事,年轻铁匠连连叹息,李夜清则是劝慰说朝廷已经派遣高功来此处理,相信不出多时,清河县就会恢复往日宁静。
不知不觉,铺子外的阴雨渐渐小了去,只是天空依旧晦暗无光。
李夜清悄悄将一两银子作为饭钱,将银子揣在了女童的手中后就作别了铁匠父女,带着那柄横刀回了驿站中。
等李夜清回到驿站时,时辰已经临近申末。
吴远照和那些手下的玉衣卫们正在隔壁厢房里玩叶子牌,这是朔州地界与投壶和骰子齐名的赌博玩法,只不过江南道中牌九更为风靡。
听着隔壁的吆喝时,李夜清摇了摇头。
他阖上厢房木门,临了又加了一道符法在门上。
随后,李夜清将腰间的画轴和横刀都取下,摆在了厢房内的书案上。
李夜清敲了敲画轴,问道。
“雪儿。”
片刻后,一道清冷声音就传了出来。
“李君,我在。”
随着画轴的摊开,只见画上的那只小巧白狐动了动,随后涂山雪便出现在了李夜清身侧。
李夜清拿起书案上的横刀,递过去道。
“你现在没有什么好刀使用,练的双手刀法也难以精进,我给你买了一柄横刀和一柄障刀,障刀还需要三五日时间才能打造完毕,虽然不是什么名刀,且先用着,日后去了蜀地剑阁,我再替你寻两柄好刀。”
涂山雪面露喜色,她接过横刀,又从自己的狐尾上取下了当日李夜清从朱雀大街买的挂饰,别在横刀的刀柄尾端后悬挂在自己的腰间。
“多谢李君。”
说到这里,涂山雪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她小声问道。
“李君,你说的计划,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闻言,李夜清推开厢房的木窗,看着外面清河县的晦暗景象。
“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