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帆帆皓腕间的红绳泛着阵阵蜃气,那道空灵之声好似一盆冷水当头倒下,使得她猛然清醒了过来。
但那四位穿着祭衣的力士依旧在抬着神轿稳步前行,而宁帆帆不禁回头看向身后的阿娘。
可是官道两侧围观封神大典的清河县百姓实在太多,加之春雨障目,阿娘那有些佝偻的身影被人群和雨水遮挡,逐渐消失不见。
“阿娘!”
“我不做神女了!”
“我要陪着阿娘!”
宁帆帆哭着摇晃神轿,可抬轿力士的身形稳如泰山,丝毫没有任何晃动。
她双手扒着神轿往外哭喊,但回应她的只有房间百姓的夸赞,清河县百姓称她至孝廉洁,哪怕被册封了神女却依然念着自家的阿娘。
眼前的泗水府君神祠前,那位吴氏青年手捧黄漆纸底的敕封令,与前来观礼的清河县令等一众官员站在一处。
等神轿落地后,吴氏青年只是伸手拂过她的眉心,宁帆帆便如鲠在喉,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悄然滑落。
吴氏青年摊开手中的神道敕令,喃喃开口道。
“渔家凡女能够受神道敕封,作为神女协助泗水府君治理这一方天地,这是你莫大的机缘,而你阿娘今后也能够留在泗水府君祠庙中担任灵祝庶务,此后受人敬仰。”
而宁帆帆张大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濡湿了双唇上所涂的朱砂和脸上粉黛。
后来册封大典的仪式祝词她已经不记得了,宁帆帆只记得那天清河县的雨下的极大,泗水也格外寒冷,河水顺着七窍灌入,冷得叫人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神轿缓缓沉入泗水之底,在彻底闭眼前,她好像看见了一个身影在泗水堤岸上挣扎哭喊,那人似乎是阿娘。
可是,她不该为我高
兴吗,为什么又要哭呢?
………………………
李夜清在少女所制作的蜃境中看完了宁帆帆的故事,他气的胸口起伏发抖,那名为册封神女的大典,分明就是一场维持神位与水运的人祭。
本以为蜃境中的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可蜃气散去后,引入眼帘的依旧是泗水府君的神祠,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是黑白二色,仿佛水墨画卷一般。
李夜清站在神祠前,他看见自己身形仍是彩色,而站在他身旁的蜃妖少女也是如此。
面前的景物虽是黑白墨色,但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泗水府君的神祠前偶尔有几人进出,虽不算冷清,但到底也与香火旺盛沾不上边。
李夜清看着周遭景象,意识到自己仍然处于蜃境之中,他不禁问起身旁的蜃妖少女道。
“这里又是哪里?”
少女双目微敛,似乎不愿去看那泗水府君神祠中的景象,她缓缓开口回道。
“这是册封神女十七年后的清河县景象,如若道长心有疑虑,不妨亲自去神祠中看一看。”
闻言,李夜清顿了顿,但还是上前推开了泗水府君神祠的木门。
当年庸都汝南吴氏出资修缮的神祠如今已经显得有些破败,就算是仅有黑白二色也难以掩盖其上的斑驳。
李夜清按着腰间的剑柄,刚要走进神祠内时,却发现身后走进来一个清河县的居民。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想要进神祠请灵应法的居民,但那居民径直穿过了他后,李夜清才想起这蜃境中的居民都是虚幻的,并非实物。
走进神祠中,李夜清看见神祠中被扫洒的极为整洁,香案上的泗水府君神像和神女塑像并排而立,上面衬着两道绸缎。
门楣上悬挂着一溜儿铜铃,随着身后又走进来一人,木门被
推开的铃声和门轴吱呀声响交织一处。
在香案后坐着一位用头巾裹额的老妇人,李夜清看出这老妇人与先前蜃境中宁帆帆的阿娘面容相似,只是身躯更加佝偻,眼窝凹陷且脸上多了许多皱纹褶皱。
香案后的墙壁上挂着的黄历写有麟功二十一年几字。
就在李夜清看的愣神时,老妇人突然开口问道。
“可是要请什么灵应法?”
李夜清才好奇着为什么这老妇人能够看见自己,等到身后居民开口后,他才发觉老妇人是与他身后的人说话。
那穿着裰衣的年青人上前拱手道。
“婆婆,在下初回清河县,可惜现在朔州闹灾,清河县也不复往日景象,当年还曾见过册封神女的大典,只是那时不过七八岁,如今返乡难免心生感慨。”
没等老妇人开口,那年青人又走到神像前,请了一柱香后回道。
“当年见神女册封时就格外可爱,但如今身着彩塑,高居案后却多了几分庄严而少亲近之感。”
听到这话的老妇人眉头微皱。
“莫要口无遮拦。”
“是在下孟浪了。”
言罢,年青人就快步离开了神祠,而李夜清站在神祠中,看着老妇人用手中绢帕仔细擦拭着
神女塑像后,他不免觉得心中哀叹。
当年册封神女的大典其实就是一场人祭,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用一纸封命就要走了少女的性命,而其阿娘却还是在这神祠内操劳了半辈子,守着没有任何灵气的神像度过一年又一年。
但李夜清依旧不知道蜃妖少女将自己带到这处幻境是有何用意。
他转身时,却发现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没等李夜清开口,少女就指着身后的神祠木门道。
“麟功二十一年,陇西道大灾,这些灾民打砸了神
祠,阿娘她为了护住这死物,竟然………”
话音未落,神祠大门就被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撞开。
他们看不清面容,但手中都拿着棍棒,灾民指着神祠内的灵祝老妇人,张口就要取走神祠内的祭粮。
老妇人拼死护着神案,口中喊着他们这样做是要惹得神灵震怒的。
但饿极了的灾民们哪里管得上这些,他们不顾一切的哄抢起来,乱象过后,神案被推到在地,泗水府君的神像和神女塑像都甩在了地上,成了一地碎片。
灾民们抢走了存在神祠中的最后一石祭粮,任由挨了几棍的老妇人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
蜃境中的时间流逝很快,须臾间外面就夜幕低垂,神祠大门紧闭,老妇人蹲坐在地上,看着手中拼了许久的神女像碎片,再听着外面的闹声,她眼中全然是一片死灰。
那股一直支撑着老妇人心中的梁柱骤然断裂,她捧着手心的神女塑像碎片,口中喃喃念着帆帆二字。
最终她将神女像上的绸缎悬于神祠梁上,手中紧攥着碎片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蜃境中的画面到这里就结束了,四周的蜃气渐渐退散,场景又变为了泗水堤岸旁。
细雨还在继续下着,撑着油纸伞的行人也恢复了行动。
李夜清看着面前的蜃妖少女,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蜃妖少女走到李夜清面前道。
“当年册封神女大典,我被当作人祭祭品来换取一方水土平安,阿娘她守着根本没有我的神祠过了这么多年,最终还因为我护下的那些人而死,道长,你说人世间该有这样的道理吗?”
闻言,李夜清一时语塞。
而蜃妖少女继续道。
“当年我被沉入泗水后,魂魄因为蜃妖的护佑而得以留在泗水之中,能
让我以另一种方式陪着阿娘,这么多年间,我的魂魄逐渐与蜃妖合而为一,在我阿娘自缢而死后,我因为恨意而堕为妖魔。”
说到这里,少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红色的妖纹顺着她的臂膀蔓延至指尖。
“我用这双手撕碎了那所谓的泗水府君,将当年参与册封大典的人都悉数屠戮,只是在杀清河县令时,被一个带着妻女的武官所拦。”
武官。
听到这二字,李夜清立马意识到蜃妖少女口中的武官就是柳折,他攥紧了手中的剑柄道。
“我没有权利指责你这件事的对错,但这终究不改成为你屠杀无辜百姓的理由,既然你已经在神君手下讨回一条性命,为何还要继续对普通人出手。”
“道长,我想你应该误会了一些事情。”
蜃妖少女收回了泛出的妖气,雪白手臂上的红色妖纹也逐渐褪去,她看着远处道。
“我要杀的是当年策划大典的清河县令,那老家伙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而错杀那武官是我的罪过,我并不否认,所以在那来自京城的玉衣卫出手夺我性命后,我就做好了身死的打算,但没想道竟然有人捡走了我的妖丹,用秘法重塑了我的妖身,但这下等之术的代价就是我需要以气血为养分,继续滋养这幅身躯,而那人更是将我困在了这方天地中,需要用我时就强行驱使我的妖气。”
闻言,李夜清稍稍一愣,他原以为是眼前的蜃妖少女将自己带入了这方天地。
“什么?这里天地并非是你所创,那究竟是谁将你困在了这里。”
提到此人,蜃妖少女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她周身也不自觉的涌现出骇人的妖气,红色的蜃气中,她咬牙切齿的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庸都悬空寺吴氏,吴縉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