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天色阴青间清河县里大雨不止。
李夜清穿上了青黑半臂,去取了牙粉竹炭洗漱后就碰上了披着赤虺绣服的李明烛。
李明烛拿着几只炊饼和腌肉,递给了李夜清两片后道。
“绣衣大人早啊,这是柳家夫人嘱托老仆留下的早食。”
接过炊饼和腌肉后,李夜清难免感慨道。
“这样啊,难为他们还要拿出这难得的腌肉招待我们了,邹氏母女呢?”
刚把腌肉夹在炊饼中的李明烛愣住了,他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早些时候就去了清河坊的酒楼里了,昨天绣衣大人给了好些钱财,足够那间酒楼进货安销了。”
李夜清闻言不禁询问道。
“酒楼?她们不是在泗水府君神祠里打点事务的吗?”
“清河县这神祠附近死了那么多人,早就没人敢去了,自从朔州城官府下达了宵禁令,这几日邹氏母女也都一直待在柳宅里,靠着仅剩的积蓄度日。”
李明烛说完,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将手里的腌肉还回灶房里,但见李夜清也就着腌肉吃起饼来,他这才放下了心。
侧目间,李明烛见李夜清的眼角底下翻着些乌色,没忍住开口问道。
“绣衣大人昨夜是没睡好?”
李夜清想起昨夜所梦,自从入知境后,他就不怎么做梦了,而昨夜的梦境虚实交接,的确影响了他不少。
不过,李夜清却没有将遇到柳折的事情告诉李明烛,他拍去了手上的饼屑道。
“李千户不愧是气血横练的武者,连鼾声都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了墙上的重檐。”
“啊?绣衣大人可不要骗我。”
李明烛稍稍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他看见李夜清已经戴上了斗笠,撑起一柄油纸伞就往柳宅外走去,也连忙跟了上去。
李夜清举着伞侧身走过巷陌,冁然笑道。
“自然是骗你的。
”
………………………
朔州城,玉衣卫正堂中。
堂上两排令旗缓缓摇曳,分司镇抚使坐在高位上,他面容刚毅,长髯已经微微泛白,但双目却神韵内敛,气息上却已经是知境修士。
他猛地一拍书案,厉声斥责道。
“整整十五日!你们还没有查出在清河县作乱的妖魔,前天还搭进去一个缉妖役,难道在这灾荒乱世里,我们就不用履行除魔卫道的职责了吗?如今京城所派的绣衣直指使者已经身在清河县中,这事你们说该怎么办!”
堂下站着的正是都尉吴远照和他亲信的几名缉妖役。
眼下时局正乱,因灾荒而死的人可远比妖魔害杀的人要多得多,并且清河县的妖魔案有些蹊跷。
原先镇抚使还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自从接到那位李绣衣所写的一封青蚨信后,这镇抚使的脸就跟翻书一样的变了,而原本不肯借粮的朔州刺史也立马开了口,任由山似玉从州库里带走了一万石粮草,还特地差一营军卒护送回了清陵县。
那年青的绣衣直指使者到底是什么来头?就连先前京城玉衣巷的左右神君来此,镇抚使也没有这般反应。
吴远照这里还在兀自揣测着李夜清的身份,但听见上峰那位镇抚使冷哼了一声,他立马躬身拱手行礼道。
“请镇抚使大人放心,七日内一定让妖魔伏诛。”
可是这话却仍然不能叫镇抚使满意,他吹胡子瞪眼道。
“七日?难道我们朔州玉衣卫养的都是些酒囊饭袋吗。”
见状,吴远照连忙改口称三日。
闻言,镇抚使这才敲敲书案道。
“如若三日不能破案,定要你们好看。”
离开玉衣卫的司衙后,吴远照看着长街上的景象,难掩脸上愁容。
“都尉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听见身后缉妖役的问话,吴远照给
了他一脚道。
“还能如何?当然是去清河县。”
言罢,缉妖役就要去牵马,而吴远照又在后面提醒了一句。
“记得多备几把油纸伞和犀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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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县。
大雨如注,好似穹漏破开了一道缺口般,天色晦暗有如一面水磨铜镜,长街上偶有几间卖早食的铺子瓦檐上还飘着缕缕炊烟,只是这烟尚未升起,就被大雨给压了下去。
李夜清二人撑着墨色的油纸伞,走在人际稀少的清河坊道上,好像两片孤帆在水中沉浮。
清河县居中一条泗水长川,将两座坊市分割成东西四处,只是因为连日大雨,泗水下口的川驿也已经被水给淹没了。
泗水之畔,在近水的街边立着一座建制不小的神祠,在神祠前有一道十字桥,划分出宽敞的放生池来。
李夜清撑伞走过十字桥梁,只见下方放生池中早已没有了鲤鱼的踪迹。
神祠大门紧闭,透过门上的油纸能瞥见里面供奉着泗水府君的神像,只是泗水府君已经身死,又久未有香火供奉,神祠内不见丝毫的灵气。
李明烛站在李夜清身侧问道。
“绣衣大人,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但李夜清却是摇了摇头。
“只是间破落神祠罢了,神灵已死,自然没有香火灵气,而因为这灾荒时节,周遭地界死的人多了,因为这些死气的干涉,妖魔想要隐藏气息就容易多了。”
闻言,李明烛攥紧了手中的油纸伞柄问道。
“那怎么办?绣衣大人,若不然取来犀照灯,再去这泗水底下搜寻一番。”
听到这话,李夜清却是不予置否。
根据昨夜柳折说的话,这祸乱清河县的蜃精如今又被人救了回来,而它作为水属妖物,能够栖身的地界也就只有这泗水深处了。
只是这大蜃精的道行颇深,早已经是入
境的大妖,拿着犀照灯在水中李夜清真没把握能够斗过它,毕竟他还远没有句芒和女英两位神君那样的境界和手段,而李夜清也不想事事都求祸斗和桃夭夭它们帮忙。
就在李夜清思考之时,临水的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李夜清侧目望去,只见十七八匹带有妖魔血脉的高头大马停在了十字桥后,为首在赤虺绣服外披了一件蓑衣的正是朔州城玉衣卫都尉吴远照。
吴远照带着七个武功已练的近乎血髓的千户和十个缉妖役来到李夜清身前,抱刀拱手道。
“都司大人,我等奉镇抚使之命,特来协助你除妖。”
李夜清上前扶起吴远照,随后又问道。
“有劳有劳,对了吴都尉,山县令他向朔州刺史借粮事可还顺利。”
闻言,吴远照微微颔首道。
“刺史大人特批了州库粮草一万石,又派遣一营军士护送回了清陵县内,足够清陵县度过这灾荒时节了。”
听到朔州刺史放了粮,李夜清不禁心想自己那封印了圣人敕令的青蚨信怕是给刺史吓得不轻,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刺史经手的朝廷赈.灾粮确实有些出入。
只是眼下处理了清河县苟延残喘的蜃精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刺史与大司农克扣赈.灾粮的事情,还是参一本到圣人和监察御史面前就足以了。
李夜清点了点头,回道。
“既然如此便好。”
吴远照看了面前有些破旧的神祠。
“那都司大人,这清河县妖魔的案子,该如何下手才是?”
“妖魔生性狡诈,贸然去寻反而适得其反,它吞食了许多人的精气,如今朔州城下了宵禁令,死的这几人都不是寻常百姓,前日看守泗水的缉妖役,还有两个巡夜的军卒。”
说到这里,李夜清压低了声音道。
“依我看,不如等夜里乔装一番,用符法匿去了身上灵
气来引得妖魔现身。”
对此,吴远照表示首肯道。
“那便依都司大人之法而行。”
…………………………
未时末。
此时下了大半日的阴雨也已经止住了,清河县坊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李夜清让吴远照他们去寻了一间脚店暂歇,等待晚上宵禁后再行动,而他自己却是去了一趟清河县的县衙。
清河县衙位于清河坊的渝柳街中,建制规格远比清陵县衙要高的多。
那清河县衙的差役领着李夜清走到那县府檐下的石狮禄兽后,李夜清才看见了这位清河县令。
清河县令热情招待了这位来自玉京城的绣衣使者,桌案上的菜式精致,酒液也醇浓如油一般,哪里有一点灾荒时节的样子。
只是李夜清也不好推辞,在案上的一番交流中,令他意外的是,眼前的清河县令也姓吴,唤谨之,不过而立之年,只是这位清河县令吴却不是寻常的吴,而是庸都城中汝南吴氏的吴。
李夜清端起酒盏道。
“吴大人出身庸都名门,有悬空寺在背后支持,又考入了崇学署,数年间就官升三等,想来畿县为令也只是暂时罢了,再过一两年就该是五品大员,涉足庙堂啦。”
那吴瑾之也有了三分醉意,他卷着舌头道。
“承蒙绣衣大人吉言,日后若真能在玉京城与绣衣大人同朝为官,还望多多提携才是。”
夹了一箸醋芹,李夜清强作笑脸道。
“吴大人言重了,对了,近来我总听说清河县在闹妖魔,此事究竟如何?”
听见这话的吴瑾之明显一愣,当下酒也醒了半分,他摆了摆手道。
“先前清河县是闹了妖患,但幸有京城高功前来除妖,如今已经没有了妖魔,只是这灾荒时节,饿死些人也是难免,那些得不到施粥的人都散出谣言说是有妖魔作乱,实则是危言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