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大人准备一人去往清河县?”
听到李夜清这般说,山似玉未免有些担忧,他倒下了两盏热茶汤后回道。
“清河县如今势头不明,但有妖魔作乱也是真的,如今已死了七八人,绣衣大人孑然一人,未免有些………”
山似玉言至一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夜清捧起茶盏,啜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汤后感觉身上的湿气也被稍稍驱散了。
“无妨,只是去清河县看看,若真有妖魔作祟,我会写一封青蚨信送往朔州城的玉衣卫中。”
随后山似玉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毕竟李夜清能够一人诛杀了沧芜山上的妖魔,自然是有神通傍身的。
“既然如此,绣衣大人也需多加小心才是。”
在清陵县衙中喝了一盏热茶汤后,吴远照和山似玉前往了朔州城中借粮赈.灾,而李夜清则一人带着剑和画轴去往了清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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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初,天色晦暗泛黑,阴雨淅淅沥沥不止。
清河县位于清陵县以西三十里地,临近朔州城,占地规格极大,其中十里长街,高楼巷陌交错,虽然也闹着灾荒,但情况却远比清陵县要好得多。
清河县城门外,阴雨下的越来越大,落在地上几乎溅起了白雾。
李夜清戴着斗笠,在斗笠内还特地垫上了一层油布,这才堪堪能够遮蔽雨水。
在李夜清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年青的玉衣卫,玉衣卫面容刚毅,模样不过二十有七,但却已经将武功练到了血髓境,在他的赤虺绣服上悬挂着一枚千户的墨石玉令牌。
年青玉衣卫与李夜清算是同宗,唤作李明烛,他对于这位同样年轻的都司大人表示的极为敬佩,同为武者他能看出李夜清的武功已经练到了先天地步,而他还是知境的修
行者,因此他主动请缨跟随在李夜清身后去往清河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清河县的长街中,李明烛右手握着腰间的绣冬刀柄,左手为身前的李夜清撑起了一柄油纸伞。
这里叫万巷街,是清河县的主要官道,将整个清河县分为了左右两处坊市,左坊市名为白鹿,右坊市就唤作清河。
此时的万巷街上,许多柄油纸伞犹如雨夜昙花一般绽开,行人漫步雨中,身影在长街灯火中葳蕤沉浮。
李夜清和李明烛站在街巷旁的檐角下,籍此躲避着愈来愈大的阴雨。
看着彻底隐于夜幕的日光,李夜清又瞥了眼万巷街上的热闹景象,他不禁询问起身侧的李明烛道。
“李千户,这清河县与清陵县极其相近,为何却不像是受了灾荒一般?”
闻言,李明烛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将其倚靠在一旁的砖墙上。
“绣衣大人有所不知,清河县这段时日虽也受灾严重,但其地广人稀,县库中的存粮足够一县支出两年之久,而清河县同样做着通往江南道的盐商生意,县中巨富不在少数,有着他们赈.灾布施,平民虽然吃不饱,却也不至于饿死。”
说到这里,李明烛却压低了声音。
“不过清河县令家中兄长在陇西道为司农官,朝廷发放粮食都会经由他手。”
话说一半,李明烛就止住了,而接下来的含义不用多说李夜清也能够猜出了。
司农官是一道州郡专管粮食的职位,而陇西道的赈.灾粮短缺自然是被有权者在其中克扣,再趁着如今灾荒年月,米价飞涨中抛售而出,其中暴利可想而知。
李夜清冷叱一声,按着腰间的霜降剑柄道。
“哼,发这样的人命财,只怕他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两人在万巷街的一间布肆檐角下等了莫约半盏
茶光景,夜幕中的阴雨终于渐渐止去。
李明烛将油纸伞悬挂在腰间,他看着身侧的李夜清道。
“绣衣大人,现在我们应该去哪里?”
李夜清摘下斗笠,甩去了上面附着的水珠。
“这个时间,清河县的泗水府君神祠可曾关门?”
闻言,李明烛略微思付片刻后回道。
“因为这段时日清河县有人被妖魔所害,所以清河县衙就设立了宵禁,神祠自然也是关门的,现在已经戌末,应当快到宵禁时间了。”
李夜清点了点头,沿着万巷街坊道往左侧的白鹿坊走去道。
“那先不急着去泗水府君神祠,先去一趟白鹿坊的柳宅。”
…………………
白鹿坊有宅邸两千余户,柳宅位于其中的灵筠巷第四户。
宅院规格不算低,四座高宅围出了一方格外宽敞的天井,宅院朱漆青瓦,天井中栽种了许多应季之花,只是经久无人打理,早已经生出许多杂草。
柳宅正堂中,房梁上还悬挂着两道白绫,堂屋里点着两盏油灯。
一位妇人身穿着麻布所织的斩衰服,正在为案上的灵牌焚香祷告。
斩衰是大玄白事风俗,家
中有亡者,其亲人需要穿戴麻衣三月,籍此斩去衰气。
妇人就是柳折之妻邹氏,虽然已经不再年青,但依旧风韵犹存,在她身旁的幼女莫约十岁上下,还穿着祠庙内的灵女服饰。
给柳折的灵位上了三柱香后,邹氏就忍不住垂泪絮叨,所说的都是些他这负心郎为何忍心抛下她们母女二人之类的话。
一旁的幼女名唤柳翎儿,是柳折的独女,她虽然年纪尚浅,早已经知晓了人情冷暖,眼下也是在不住的安慰母亲。
过了好一阵,邹氏才擦干了眼角的泪痕,但在这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堂屋外的廊道响起。
“夫人
,外面有客拜访。”
说话的人是柳宅仅剩的老仆,先前柳宅还算富裕时,宅院内也有七八位仆人,只是如今都做鸟兽散般的走光了。
闻言,邹氏怒从心中起,她猛地一拍木案道。
“又是他们?你去告诉他们,这宅院和清河坊的酒楼他们想都不要想,我是绝不可能让步的。”
邹氏口中的他们,正是她的几位兄弟。
柳折虽然在玉京城为官,但借着柳折的名声,邹氏才能够在清河县不仅开设粮行,在右坊市中还有一家酒楼产业和几处铺子分红。
只是如今家道中落,铺子分红早已让了出去,粮行也没能开得下去,只剩下那间酒楼和这栋宅邸的地契还握在手中。
可柳折这一死,邹氏孤儿寡母守着这宅院和酒楼,难免遭人眼红,她那几位弟兄已经上门了多次,但都被邹氏严词赶了出去。
老仆闻言,连忙摆了摆手后回道。
“不是您那几位叔伯兄弟,而是两位官差。”
邹氏愣住了。
“官差?”
………………………
李夜清走进柳宅后,他发现柳宅虽然修建的算是典雅,但屋内架案上的陈设品都被搬空,因此显的空落落的。
他看着面前妇人端来的一盘糕点和茶水,立马叉手行礼道。
“夫人不必诧异,我在玉京城中与柳都尉是同寅,私交也是极好,眼下途径清河县,听闻柳都尉遭逢不测,特来探望。”
言罢,李夜清还拿出了自己的都司令牌和柳折在玉衣巷中的令牌。
邹氏见到是柳折的遗物,心中也放下了对二人的戒备,她有些局促不安的回道。
“如今家中遭难,柳折他向来也没有什么钱财存下,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大人。”
“夫人客气了,粗茶淡饭就已经是极好了。”
李夜清微微一笑,随后他从
袖中摸出了一只钱袋。
他将钱袋放到邹氏面前道。
“夫人,柳都尉因除妖而身死,他是我们玉衣卫的人,眼下他妻女落难,我们玉衣卫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这些钱财是指挥使大人拨出的抚恤金,还请收下,切勿推辞。”
见状,邹氏拿起了眼前几案上的钱袋,但那钱袋的触感却是让她心中一惊。
这袋子里装的根本不是铜钱,也不是银票,而是结结实实的银两,根据分量来看,这里面估计得有五十两。
哪怕眼下的粮食短缺的灾荒乱世,这些钱财也完全足够她们支出十年了。
李夜清见到邹氏眼中有些犹豫的神色,他便将钱袋向前推了推道。
“夫人万不可推辞,这是玉衣卫应当给柳都尉的。”
闻言,邹氏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她收起了钱袋,向李夜清行了一礼后便吩咐老仆去煮了两碗添肉的面来。
“李大人,眼下清河县中有宵禁,如若您不嫌弃,就在这里歇息一晚。”
“那就有劳夫人了。”
李夜清看了一眼邹氏身后的女童,那女童生的明眸皓齿,模样与伶韵有些相似,只是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里却有着一抹害怕的神情。
看见这幅情形,李夜清本还想问一些有关灵女妖魔之事,但是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不多时,老仆煮好了四碗面来,用细瓷花纹的碗盛放在灶房木案上。
而给李夜清和李明烛的那两碗里,不仅多了许多猪肉,还特地加了一条鲈鱼段。
“多谢。”
李夜清拿起木箸,却看见身旁女童的碗里只有清汤寡水的面,此时女童正眼巴巴的看着李夜清手中的碗。
可当李夜清看向她时,女童又立马别过脸。
见状,李夜清叹了口气,将女童手中的碗拿了过来,把自己碗中的猪肉与鲈鱼都拨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