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日。
距离李夜清入紫云庵枫林中闭关破境已经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二十多天,今日就是大玄国的元日节。
大玄最为热闹的盛会,除却年关前后的鱼龙会,那便是一月一日的元日节了。
鱼龙会虽然是万象更新,但元日节才是真正的一年之始,纪年更改,不同于鱼龙会的花灯林立,元日节更倾向于祈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愿在世者平平安安。
而元日节这两日,各地坊市都会彻夜不眠,戏子优伶的唱词声往往会伴随铜盏内的灯油燃烧至天明。
青雀山中也打开了山门,许多善男信女都纷纷上山祈福请愿,守铃人自天微亮时就忙的应接不暇,但腰包内的铜钱碎银也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
桃夭夭穿着身绣胜纹的罗裙,在帮着青雀山的门人弟子整理檀香疏文,每日也能赚得一些钱财。
她在庐舍内忙完了手中的活计,用皂荚清洁过后就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呵了呵手,桃夭夭抬头看向将晓泛青的天幕,青雀山的钟声也正在这时铛铛响起。
不知怎么,她没来由的有些孤单感。
这段时日,李夜清带着画轴内的一众小妖去了紫云庵后闭关破境,到今日还没有出关。
白泽在浮玉山内重塑仙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敖灵回了云螭,涂山雪戴着斗笠和双刀下了青雀山也过去了二十多日,也不知道是那时候回来。
心中有些烦闷的桃夭夭叹了口气,回庐舍后抱着一摞疏文往青雀山的北斗殿内走去。
走在庐舍间的青檐下,将晓的天幕上突然有一道烟火腾空而起,在夜幕里绽放出一朵火花。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无数烟火点亮了低垂的夜幕,与青雀山道宫中的灯火交相呼应。
“已经快
到元日节了啊,时间可真快。”
桃夭夭站在青檐下,看着天幕上的烟火,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那些年在衔蝉居中过的一个又一个节。
此时她的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朝着夜幕莞尔微笑。
…………………
同一片夜幕下,玉京城下的驿站里也有一人正在抬头看向那绚烂烟火。
戴着斗笠,穿黑襟直裰的狐女将修长的手按在腰间的双刀上,她抬头看向夜幕,眯起了那双狭长眼眸。
涂山雪从黑襟直裰的夹衣中取出了一两纹银,放在驿站的柜案上就向下拉了拉斗笠,转身走向了夜幕中的玉京城。
那一日,狐女一人下山,在青雀山下的川驿里买了一碗鱼粥,又沽了一葫芦酒,随后就乘着艄公小船去了更南边。
但在半路上,她却收到了来自栖霞寺的青蚨信,写信者是那位教导李夜清习武的烛阴神君。
烛阴在信中写了让涂山雪来栖霞寺一趟,他有些东西要交给李夜清。
但是涂山雪让艄公掉转船头,沿着水路去了栖霞寺后却发现这位烛阴神君想看玉京城的元日节,早间就进了城。
因为元日间京城戏曲之风极盛,许多外地的艺人都会前往玉京城表演比试,涂山雪一连找了四五间驿站脚店都是满客,直到第五家才碰到一位客人离店。
在玉京城的外城绿衣坊中吃了一碗羊肉汤后,涂山雪扶着双刀走向烛阴所在的内城琵琶街。
琵琶街算的是玉京城中仅比凤凰台逊色一筹的烟花之地,算是下九流中的翘楚。
斗笠狐女穿街走巷,又在内城城门前等了半个时辰后城门才打开。
穿过兜售早食的走马巷和那人间烟火气后,涂山雪又回到了琵琶街上。
此时已经是辰时,秦淮河上的画舫也都停靠在了岸边,昨夜的热潮也才刚刚退去
。
涂山雪看向天光大亮的玉京天幕,又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琵琶街坊道旁的伶人抚琴时的声响吸引了涂山雪的注意。
她循声望去,只见在拐角的巷子里有着一位绣衣洗的泛白,面容枯槁的艺女戴着一个模样在七八岁的肌瘦女童。
涂山雪撑着斗笠,倚着巷子砖墙旁听女子抚琴轻唱。
她戴着宽大的斗笠,因此女子并不能看清狐女的面貌。
或许是忍饥挨饿了数日,女子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但依旧婉转动听。
唱罢一曲《离殇》,艺女抬头看向巷陌旁的涂山雪。
见此情形,涂山雪从袖中取出了两贯钱,摆在艺女的面前后瞥见饥饿的女童眼巴巴的望着她。
涂山雪叹了口气,摸出自己准备刚做干粮的几张饼来。
她放在女童的手中后,艺女连连向其躬身道谢。
女童三两口吃完了一张饼,看样子确实是饿极了,刚要咬第二张时,看了看身旁的娘亲,还是将饼给了艺女。
“你们不是玉京城的人?”
听到涂山雪的询问,艺女点了点头后回道。
“不瞒少侠,我和女儿是从陇西道的庐州逃难来的,那里妖患虽平,但又遭了粮灾,我这女儿险些就成了那些恶鬼的腹中餐,而丈夫也在逃难的路上患病死了,挣扎下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了玉京城,本想重操旧业去青楼楚馆内寻个抚琴奏乐的活计,没成想却被鸨母赶出门来,好在今日遇到了少侠。”
涂山雪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庐州陇西道就是李夜清去蜀地庸都城必经的道路,没成想那里已经成了这幅光景。
“玉京城的下九流之地不比外面高洁多少,你带着女儿还是找个其他活计才是。”
言罢,涂山雪又丢下了一串铜钱,随后就扶了扶斗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艺女再三道谢,可在她抬头时,却发现眼前的少侠已经失去了踪迹。
……………
在衔蝉居外,涂山雪刚好看见了在木门前等候的烛阴。
烛阴穿着一身李夜清留下的半臂衫,额上依旧是缠绕着布绸。
“烛阴神君。”
见到烛阴后,涂山雪便立即上前躬身道。
“涂山姑娘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快意。”
“烛阴神君见笑了。”
烛阴冁然一笑,随后将手中的一封氤氲着墨香的信件和一只锦包交给了涂山雪。
“这封信和这锦包内的物件都是交给李郎的,还要劳烦涂山姑娘再走一趟。”
闻言,涂山雪摆了摆手,笑道。
“无妨,我本就打算下青雀山出行一阵时日,刚好李君要在青雀山内闭关破境,顺路的事。”
“破境?李郎终于是要入知境了啊。”
烛阴感慨一声,继而又说道。
“但我却在这元日节前后就准备回钟山去了,本打算和李郎一路同行去庸都的事情也食了言。”
听到这话,涂山雪本想问烛阴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离开大玄,但心想烛阴作为钟山的大妖,应该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这才不得不提前回到章尾国。
见眼前的斗笠狐女没有回话,烛阴看向眼前的坊市道。
“这两日是玉京的元日节,涂山姑娘这次下山出行也是来看元日节的吗?”
“其实本打算去青雀山南的岐州看看,听闻那里的鱼粥最为鲜美,不过在水路上却收到了烛阴神君的青蚨信,这才回了玉京城。”
涂山雪冁然一笑,并没有在意。
烛阴微微颔首道。
“这样吗,不过这玉京城的元日节也算是极其有趣的,还被称作小鱼龙灯会,但涂山姑娘在玉京城这么多年,想必也看腻了。”
涂山雪仔细地收起了烛阴送给李夜清的信件和锦包
,拱手道。
“本打算和烛阴神君看看这元日节,但青雀山距离玉京城到底还有些路程,估算着李郎也该出关了,那我便告辞了,烛阴神君有缘再会。”
烛阴笑着摆了摆手。
“再会不会太久的,我就在章尾国等着李郎和你们到来的那一天。”
言罢,涂山雪就握着双刀往来时的路走去。
走到拐角处时,她一看袖中所剩的铜钱,最终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给那艺女的钱多了,还在回青雀山的盘缠还够。”
狐女如此嘀咕着,身影渐渐消失在玉京川流的人群中。
而烛阴也走向了朱雀大街的方向。
他在坊市的茶肆里要了一壶茶和许多大玄特色的糕点,就这样坐在云桥上沿靠窗檐的方向,一边回想着自己在大玄的这些年,一边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元日节这两天极忙,茶肆的客人来来回回,经久不息,博士难得偷了空暇时却发现那怪人还坐在茶肆中,他瞥了眼外面夜幕渐垂,朱雀大街上也逐渐热闹了起来,眼中不免流露出羡慕,等他再看向茶肆窗檐处时,却发现那坐了一天的怪人已经离去了,茶案上放了多出不少的茶水钱。
走出茶厮,站在云桥上此时临近黄昏。
烛阴看着朱雀大街临侧数坊间已格外热闹,卖卦、卖药的摊贩挤在云桥下的路边,相互叫卖着,耍剑、吐火变戏法的卖艺者也使人看的眼花缭乱。
而云桥下的坊道上也更加拥挤,入耳处尽是男男女女的谈笑声。
除了行人游者间摩肩擦踵,还有许多京城巡街的官差在提防着左道妖人和行窃者。
就在烛阴看着这幅场景出神时,在他身后缓缓走来一人道。
“这么快就准备回钟山了?”
烛阴循声望去,只见站在他身后的那人正是玉衣巷的指挥使李北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