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清用尚且干净的衣角擦拭去飞剑暮鼓上沾染的妖血,随后将飞剑收回袖内。
他背靠着月色,踩在山石阶梯上往峰头的院落走去。
先前与那巨妖忧炜禅迦厮杀时还没觉察,现在走在山梯上却感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一般,还没走出几步路就要扶着山壁去喘上几口气。
可就在李夜清才走了十数阶时,他突然听见声后传来了一声呼唤。
“李道长。”
听到这声喊,李夜清循声转身望去,却看见山脚下站着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人,他头戴冠帽,披着身流云纹的裰衣。
只是这中年人的身形却有些飘忽不定,仿佛是由稀少的灵气所聚集而成的,被夜间的山风一吹就要散了。
李夜清看见了中年人身上的变化,不禁眉头一皱道。
“怅鬼?”
可随即他又觉察出一丝奇怪的地方,怅鬼往往周身氤氲着血气,可眼前的中年人却都是由灵气环绕,并不像寻常的怅鬼,并且隔了这么远,李夜清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他立马意识到了眼前中年人的身份。
“你是山君?”
“小神正是。”
中年人对李夜清辑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后叙说道。
“小神本是大玄国册封的微末山君,闭关破境时不料被这异邦的妖魔打杀,还被抢占了神祠洞府,我不愿为它作怅鬼害无辜性命,这才一直躲藏于浮玉山下,今夜幸有浮玉山仙师出手诛杀妖魔,小神感激不尽,奉上一枚精物算是答谢,还望仙师不要推辞。”
言罢,中年人的身形就化作了一阵灵气香风,彻底飘散在了浮玉山的林海巨木间,而其中裹挟着的一道褐色精光却缓缓飘到了李夜清的面前。
李夜清伸出右手,那精物便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中。
微光散去,那精物也显现出了原貌,长约一寸,宽
逾两指,触感似玉又似山石,上方阳刻三字为山君令。
李夜清感受到山君令牌上的气息,竟然正是他入知境所需要的最后一道山精,难怪在他去浮玉山的时候,黄广孝推算出他的破境之机就在浮玉山中。
看着山脚下中年人消散的位置,李夜清双手作辑,向这位山君还了一礼。
……………
浮玉山峰的天井中。
此时天将破晓,夜幕与黎明被一道紫光所分割开来,山中重重道宫间氤氲飘起的檀香与山雾交织在一处,与灵鸟一同浮沉。
坛石道场上,身穿白衫道袍的弟子挥剑修行,铜蓝漆牌匾后的新晋道生还在苦读着道纲玉纬,只是这一切安宁光景都被另一头山峰上的吵闹声所打破。
“谁敢在浮玉山上吵闹喧哗啊。”
“好像是那座山头。”
“那山头上住的是哪位真人?”
“好像是那个刚回山的玄知师伯。”
见修行剑术的弟子在三两交谈,督课的道人立马用剑背拍打了几下那两位弟子的手。
“师伯的事情也是你能私下议论的?不好好修行,我看年底的考课你如何过!”
被督课道人这么一责骂,那些弟子也都不敢言语了,纷纷专心修行起剑术来。
而院舍的天井中。
李夜清洗净了身上的妖血,裸露着上身,正坐在古树下擦药。
原本白净的身上陡然多了三道伤口,当时和巨妖忧炜禅迦厮杀的正酣,李夜清自己受伤还没有觉察,现在沐浴后才后知后觉的知道疼了起来。
“好你个李夜清,大半夜的不好生睡觉,跑去山脚下和人逞凶斗狠?”
敖灵捧着一个瓷制的小盒,里面是浮玉山中特有的灵药,不论什么皮肉伤口,只要敷上药膏,过上数个时辰就能结痂,待血痂脱落,里头新肉与先前无异,根本不会留下伤痕。
而一旁的众妖也都围
在了李夜清身旁,大呼小叫地关心起李夜清的情况,一时间叽叽喳喳,不得消停,直到李夜清喊了声停,它们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感受着清凉的药膏覆盖在伤口上,李夜清呼了口气后回道。
“都说了是去诛杀了山下的那头恶妖,那妖魔来自西方的宝狮子国,已经吞杀了先前册封的山君,岂能留这异类在我大玄疆土上为非作歹?哪里是什么与人逞凶斗狠。”
敖灵用葱白的双指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敷在李夜清后背的伤口上道。
“还嘴硬,浮玉山底下有妖魔作乱,那山上的牛鼻子们怎么不去除了它?你在这热闹个什么劲儿。”
这处伤口足有两寸长,应该是被忧炜禅迦的长鼻所划出的,后背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李夜清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声吓的敖灵立马抽回手,询问道。
“怎么了?疼吗?”
闻言,李夜清笑了笑。
“那倒不是,就是有点儿凉。”
可他话才说了一半,脑袋上就和苻拔一样挨了顿
打。
敖灵抹上药膏,同时轻骂了一句。
“那你鬼叫个什么啊,吓我一跳。”
…………
敷完药后,李夜清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裰衣,外头罩了件白色半臂,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绸带束起,加上腰间所悬挂的断剑霜降,看上去不像是浮玉山的道人,更像是浪迹江湖的侠客。
等小妖们都进入了浮生画轴中的画境里后,李夜清将画轴也悬在了霜降剑的一旁。
“李君都收拾好了吗?”
桃夭夭、涂山雪和敖灵走到厢房外,三女看着还在古树下磨蹭的李夜清,不禁齐声抱怨了一句。
闻言,李夜清拍了拍腰间的浮生画轴道。
“好了,这不是等昌化它们都钻进画境里面嘛,省的它们一路上吵闹不停,既然都收拾妥当了,就赶紧下山吧。
”
沿着通往坛石道场的山梯走下,为了不引人耳目,李夜清一行人特地挑选了僻静的小路,直下浮玉山到云浮大道。
可就在他们即将走过山门时,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道姑的身影,而在道姑旁则有一只巨大的白雀。
白雀正是驻守大青莲宫的玉衡,此时玉衡见到李夜清,立马飞上前去道。
“李哥儿,咱也想跟你去蜀地玩儿,这大青莲宫哪个鸟爱待哪个鸟待去,咱是坐不住了。”
不过李夜清却没有理会玉衡的哭喊,他径直上前,朝着那道姑辑手,行礼后道。
“弟子玄知,见过希蕴师叔,此番上山仓促,没想着惊动浮玉山上的长辈师叔,这才没有特地去拜访问安,没想到希蕴师叔竟然亲自下了山,实在是羞煞了弟子。”
眼前的道姑穿着罗纱道袍,怀中抱着鹤尾拂尘,虽然鬓发已经霜白,但容貌却依旧如少女一般精致。
而这道姑也正是浮玉山三大真人之一的掌丹真人赵希蕴,与掌经真人赵深象平起平坐,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白行简。
赵希蕴一挥拂尘,微微颔首后回道。
“不必多礼,我自是知晓的,玄知你这次上山是因为替白泽重塑仙体的事情吧。”
李夜清点了点头,拱手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师叔你,不过我们现在就要下山,准备动身前往青雀山了,圣人要在青雀山举行祭祀,吉日就定在明天,青雀山距离浮玉山千里之远,虽然有符法赶路,但此间到底怠慢不得,因此没法多和师叔叙谈,还望希蕴师叔能够见谅。”
而赵希蕴则是上前两步,收起手中的鹤尾拂尘,看向远处青雀山的方向道。
“无妨,我这次下山过来,正是要和你们同行的。”
李夜清听到这话却是一愣,他有些诧异的询问道。
“同行?希蕴师叔你也要去青
雀山吗,去参加那个祭祀人祖的大典?”
“是,也不单单是。”
赵希蕴笑了笑,从道袍的宽大衣袖中取出了一只宝袋道。
“今年所需要上供的丹药已经炼制完全了,趁着这次青雀山大典,我顺带将这些丹药给送过去。”
浮玉山和青雀山虽然是道家山门,底蕴不输于世俗皇朝,但明面上还是圣人之臣,每年需要朝贡的丹药和灵草都必不可少。
浮玉山多丹药灵泉,青雀山多灵草精矿,两者每年都要朝贡数百颗丹药和几十株灵草,诸如乌金丸、玉髓丹等。
听到这里,李夜清颔首回道。
“原来是这样,不难怪希蕴师叔您要带着玉衡它一起来。”
而敖灵也走上前来,对着赵希蕴行了一礼道。
“希蕴师叔,几年没见,您真是越发好看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修行人哪里会讲究这些外貌俗面,倒是你这丫头,下山几年都没说回山看看。”
面对敖灵的夸奖,赵希蕴虽然嘴上说着修行人之类的话,可怜上的神色却是掩饰不住的高兴,虽然是仙师,可到底还是个道姑女子。
敖灵吐了吐舌头。
“李夜清他不也没回来嘛。”
赵希蕴拍了拍玉衡的脑袋,笑道。
“好了,不要寒暄闲扯了,就算是坐在玉衡背上,去一趟青雀山也需要许多时间,动身吧。”
言罢,玉衡便在她的灵气增长下,迎风化作翼展五六丈的巨大灵鸟。
一众人走到玉衡的背上,玉衡引亢啼鸣一声后便直冲云霄,向着青雀山的方向破空飞去。
站在穹漏间,李夜清看着脚下渐渐渺小如蝼蚁的万物,还有浮玉山中的重重道宫,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灵昼殿的位置。
而在灵昼殿的小壶梁居内,身着白衣的书生也恰好看向远方天幕,那白雀的身影在山雾中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