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中程阁老街有两大家高户楼观对耸,分别是赵朱二家。
这两家见证了大玄国运兴衰,王朝庙堂更迭,如今虽然鲜少有族中子弟入仕,却依然根系极多,在士族中备受追捧。
尤其是玉京朱氏,若是翻阅其宗族谱来看,便能发现朱家在庙堂出仕,名留青史者足有三百来位,而当年前朝的翰林院院长便也是朱氏族人。
后来麟功圣人继位,废黜翰林院,改立内阁为学士出仕之地,而翰林院的旧址就也成了无用的宅院,朱氏便出资买下了翰林院,更名为翰林苑,在内修建园林楼阁,用作文人士子相聚,从庙堂文运昌隆之地变为了风雅之所。
此时翰林苑的朱红宅门前,接应文人的门子已经早早准备好,一边高声报出其姓名,一边安排其落座。
李夜清和姜纸烟牵着一马一犬来到翰林院所在的浮白巷,只见风雪中已有许多在驻足等待,而左右可供三乘马车同行的浮白巷也因停放了许多车驾,而显得格外拥挤。
远远地瞧了一眼,只见这些车辆俱都华贵,不是车壁轮毂上刻有御风巽符箓,就是使名贵的照夜玉狮子马拉车,再不济也是一等一的名马。
李夜清看的咂舌,再瞧一眼姜纸烟所牵的麟驹,而自己身旁却跟的是条黑犬,难免有些落的寒酸。
这时,祸斗的声音在灵台想起。
“小子,你嫌大爷寒酸?咱们的神识现在栓在一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变化出本相来,保管你赚足了脸面。”
“可别,在这里显出妖身,我看你是想进玉衣卫的诏狱了。”
李夜清啧了一声,随后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祸斗。
二人穿过浮白巷,巷中等待入红炉雅集的文人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首辅府姜女君来了,须臾间所有人都将目
光投向了姜纸烟,巷子里的欢呼声几乎要将瓦上的积雪都震落了。
见状,李夜清便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那翰林苑宅门前接引的门子听闻姜女君到了,立马快步走下阶梯。
早早在宅门旁等候的贺小凉也快步上前,将装有紫云光和青松烟的木匣递给了姜纸烟,同时牵了麟驹的缰绳,从偏门往翰林苑后的马厩里去了。
姜纸烟和李夜清说了句先行,随后便跟着接引的门子进了宅门。
姜女君入了红炉雅集后,浮白巷中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了去,接引的门子继续报着文人名讳。
“青州兰亭黎云谏。”
“玉京李观隐。”
“玉京程阁赵无上。”
“………”
李夜清双手揣在素白衫的袖中,头顶上已经落了许多白雪,许久才终于轮到了自己。
他上前两步,迈上红砖阶后,那束发的门子盯着他打量了片刻,仍是没认出这是哪位名家。
门子叉手行了一礼,而后问道。
“先生,恕小童无礼,实是不知先生名讳,还望告知。”
闻言,李夜清也不气恼,冁然一笑道。
“就报玉京李夜清。”
门子微微颔首,向内报了一声玉京李夜清。
只不过这个名讳实是无名,不似先前所报文人名讳,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呼声。
李夜清的名讳就好像这浮白巷中落下的风雪一般,尚未积起就已被车轮足靴给压的不知所踪。
不过李夜清也没在意,本就是应老笔宅学士庄子然所邀,不引人注目反到还好些。
可就在李夜清打算跨过宅门门槛时,他却又被另一个门子拦下了。
“先生,红炉雅集里不许携家兽入内,我可以替您带到马厩那边的空院里喂食。”
话音未落,祸斗就在李夜清灵台中嗷嗷乱吠了起来。
“什么?说大爷我是家兽!”
李夜清不知从哪
里摸来一根绳索,轻轻系在祸斗的脖颈上,同时将另一头递给了门子道。
“也好,但不用麻烦去空院,拴在马厩里就行了。”
“李夜清,你想把本大爷栓马厩里?你………”
祸斗话还未说完,李夜清就打断道。
“你老老实实的,等宴会结束后,我带你去吃那家仙人香的烧猪肉。”
“烧猪肉?你不许耍赖啊。”
“君子一言。”
有了李夜清的这番许诺,祸斗也就不再折腾,任由门子牵着它去了马厩。
……………
李夜清跨入翰林苑的宅门,入眼处就是刻满名家诗词的影壁和两侧连通院舍的廊道。
白墙红瓦,朱红梁柱间围出了一处四季如春的天地,饶是在设有符箓法阵的光宅坊里也难挡萧瑟的风雪,可这朱家的翰林苑中却俨然是满园春色,仿若方才过了惊蛰一般,玉京朱氏的雄厚底蕴,在这翰林苑中便已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只是李夜清的名讳算是籍籍无名,招呼文士的门子们尚且不够,又岂会有人为他
专门引路。
因此在门子指了红炉雅集所在的阁楼中后,李夜清便一人向着那悬山阁缓缓踱步。
一路上他瞧见了许多自己都没见过的奇妙物件,不得不感慨玉京朱氏的底蕴惊人。
快到悬山阁前时,李夜清瞥见了一尊立在春色中的浮雕像,匠人所雕刻出的是一位慈眉老者在炉火旁观看少年书生习文的场景。
见到这尊像,李夜清不禁想起了翰林苑的另一个别称,也是红炉雅集得名的由来。
据说当年阳门文圣就在此处指点了年少时尚未被奉为前朝诗圣的朱紫曦,当时朱紫曦正在推敲他那首成名作《小雅集》中的一句话,是谓之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
他正为这句话烦恼时,阳门文圣至此,三两句间就令人茅塞
顿开,而刚巧正值雪天,一点冬雪落在身旁燃烧的红炉上,雪花犹如诗圣茅塞一般骤然消散,两相呼应。
后来翰林苑就按照此事得名为红炉点雪,举办的文人集会也被称为红炉雅集。
伫立在雪中思付了片刻,李夜清转身走进了举办红炉雅集的悬山阁中。
在悬山阁前,有位穿着墨色绸衣的中年文士正在安排诸位赴宴的文人落座。
中年文士是当今玉京朱氏的嫡系子孙,李夜清不知其姓名,但大致猜出他就是那位迎娶了景清王郡主的朱郡马。
朱氏虽然不如前朝那般在庙堂派系根深,但依旧为士族领袖,族中出了许多有名诗人文士,因此也有许多官员为了搭线而不惜与朱氏联姻。
此时朱郡马正安排了那位来自青州兰亭的文人黎云谏入座,下一眼就看见了上前的李夜清。
“阁下看着眼生,敢问名讳是何?”
听到朱郡马的疑问,李夜清叉手行了一礼,而后回道。
“玉京李夜清。”
这名字同样陌生,朱郡马迟疑了片刻,又问了两个问题。
“可有诗词留名?”
“尚未有。”
“那可有雅作?”
“也不曾有。”
这番下来可让朱郡马犯了难,眼前这位青年虽然是仪表堂堂,可无诗词,也无出名之作,贸然问家师是谁,邀请者何人,又显得他们朱氏趋炎附势,势利纷华。
眼见后面又有文士来到了悬山阁,朱郡马不得已才匆匆为李夜清安排了一个席位落座。
此时悬山阁中赴宴宾客尚未到齐,李夜清坐在了临近角落的位置上,而在他的身侧,同样也坐着一个不被重视的青年。
青年面容清秀,棱角间虽少些刚毅之气,但却神盈内敛,他穿着鹤纹的袍衣,样式像是由道袍改的,衣角已经洗的泛白,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富庶子弟。
都说寒门难出贵子,不提上庸学宫,就连玉京外城的书院里都难得看见一个出身贫寒的学子,眼下这青年却能来这红炉雅集,倒是令人惊讶。
李夜清侧身面向青年,向他报出了自己的名讳。
青年闻言,也随之叉手行礼,自报家门是青州雾陵苏清渊。
李夜清有些诧异,询问道。
“青州?距离玉京城可有着数千里,苏兄如何来的。”
闻言,苏清渊腼腆一笑,回答说。
“白日里骑驴行半日,睡半日,夜里便在青驴四足上绑了神行甲马赶路,如此还能省了夜里留宿客栈的费用。”
听到他说神行甲马,李夜清便来了兴致,追问道。
“神行甲马,这可是道门符箓,苏兄出自青州哪一派?为何来了玉京。”
“说来惭愧,祖上是青州雾陵县白鹤观一脉,只是如今门派凋敝,只剩老父和我相依为命,后来老父病重,撒手人寰,将道观留给了,因老父生前与上庸学宫的观棋先生有些交情,便送信至玉京,得到观棋先生回书后,让我来到玉京上庸学宫求学。”
李夜清拍拍苏清渊的肩膀,劝慰道。
“真是苦命人,还请节哀,勿要挂怀,想必以兄台才学,定能在上庸学宫中一展抱负,不负令尊所望。”
“借李兄吉言。”
苏清渊举杯敬了李夜清一盏,饮尽后问道。
“孟浪孟浪,还不曾询问李兄是否也准备参加上庸学宫明年的春试?”
李夜清饮完了盏中果酒,只觉得唇齿留香,抚掌回道。
“嗯,不过我才疏学浅,不知能否在学宫春试中登第呢。”
苏清渊摆了摆手。
“李兄过谦啦,能够入这红炉雅集,想必李兄已经在上庸学宫的初试中过关了吧,只恨缘浅,当时未曾与李兄相见。”
听到这话,李夜清却是一愣。
“学宫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