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末,云遮雾障,高悬于穹漏的青日不知何时也隐于云后,天色继而阴青。
须臾间,雨就如细密青丝般落下,敲打在栖霞寺中阊云轩的悬山顶上,四溅的雨珠又沿着翘起的檐角滴落。
青砖地上浇筑有一尊对耳铜炉,雨水溅起的薄雾与若霭的檀烟氤氲在一处,在阊云轩外缭绕沉浮。
轩中的桦木案上,摆放着素斋点心,衔蝉居的众人围坐在一处,只不过多了徐之云和白雀玉衡。
因桦木案的案脚上贴有炭符,加之一旁的火炉中,一只小火妖正殷勤地添柴,所以在这入冬的天气里,倒也不觉着冷。
李夜清盘腿坐在桦木案右侧,面前摊开了那本烛阴写给他的《钟山拳谱》。
不过这本册子经过白泽和昌化重新书写缝订,翻阅起来也方便了许多。
只不过身旁有两只小精怪吵闹,极难令人静下心来。
白雀玉衡和笔妖昌化,两只精怪自李夜清以前在浮玉山上时就时常斗嘴,现在几年未见,吵闹的越发厉害。
玉衡抖着双翅的羽翼,得意地站在昌化面前道。
“昌化你这笨笔,如今怎还是知境?咱可都是入境了。”
这一下却说在了昌化短处,只见那笔妖哆哆嗦嗦半天,这才梗着脖子回道。
“你天天睡在浮玉山的大青莲上,才不过是入境,白白浪费了那宝地,若换了咱,怕不是快要化境了。”
此话一处,本以为反败制胜的昌化,不料却又被玉衡呛道。
“怎么,昌化你意思是说李君那亏待了你?”
见昌化嘴皮子上吃瘪,墨洗,砚青和屈知章都乐的前仰后合。
昌化本就被怼地无话可说,见这三只精怪不仅不帮着它说话,反而还在看它的笑话,立马反过头来和墨洗它们吵吵了起来。
玉衡斗赢了嘴,好似一只神色骄傲的雄鸡一般,在桦木案旁
来回踱步。?
见这两只精怪不再吵闹了,李夜清继续翻看着摊在面前的《钟山拳谱》。
可才看了两行,昌化就又和墨洗它们吵闹了起来。
听着那喋喋不休的动静,李夜清也只能无奈笑了笑,将面前的册子合上后收起,用手撑着侧目看向轩外的落雨。
一旁,桃夭夭也用肘撑在案上,双手捧着小脸,和李夜清一同看向轩外雨景。
平日里在衔蝉居里忙忙碌碌,现在一下清闲了下来,反而有些不适应。
李夜清用手指轻轻戳了桃夭夭的脸,问道。
“在想什么呢?”
桃夭夭见状,莞尔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以前李君和我们说的那些有关寺庙的鬼怪故事。”
闻言,一众精怪都围了上来,挤在李夜清面前追问道。
“鬼怪故事?李君快讲讲!在这里都要闷死了。”
经不住眼前这些精怪们缠人,李夜清只好说道。
“好罢,那就讲一个。”
屈知章为李夜清倒上了一杯清茶,那有关古寺的故事便从青年口中娓娓道来。
“先前啊,有一个赴京赶考的读书人借宿在寺庙里,半夜秉烛夜读时,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唤他名字。”
听到这里,昌化立马肯定道。
“半夜喊名字,那一定是个妖魔了!”
而这却引来了墨洗的辩驳。
“谁说一定是妖魔,万一是个艳丽的女子………”
“闭嘴!听李君讲。”
可它俩话还没说完,就被玉衡打断,玉衡又给这两只精怪的脑袋上各来了一下。
李夜清举杯抿了口清茶,又继续讲道。
“那读书人听见有人唤他呀,他就随口答应了,而答应后就看见一个美貌女子的脸露在寺庙墙头上,朝他一笑就隐去了,而那读书人很是高兴,可却被来与他夜谈的老和尚看出了其中端倪。”
梦蚕趴在李夜清头发上,小声
询问道。
“端倪?那女子难道真是妖魔吗。”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
“是呀,老和尚见读书人身上有妖气,一眼就看出他是遇到美人蛇了,这是一种人首蛇身的妖物,能唤出人的姓名,倘若你答应了,它夜间便要来吃你的血肉了。”
昌化连连问道。
“啊?那如何是好,老和尚会救他吗?”
“那老和尚交给了读书人一只木匣,告诉他只要夜间放在枕边,便可高枕无忧,可读书人哪里睡得着,到了半夜,美人蛇果然来了,只听见门外沙沙声好似风雨一般,而这时,一道金光从匣子里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了,那道金光又飞了回来,敛入匣中,第二日,读书人看见了门外死去的妖物,将木匣还给老和尚后才得知,匣中的精物名为飞蜈蚣,能吸蛇的脑髓,那美人蛇便是被它给治死了。”
一则鬼怪故事讲罢,桦木案旁的精怪们都还意犹未尽。
昌化咂舌道。
“那飞蜈蚣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宝物啊,要是李君能有此物,还需什么飞剑。”
而玉衡也附和了一句。
“这故事里的老和尚也是个有境界的高人,说不定和黄广孝差不多呢。”
而这时,李夜清瞧见阿帚又在殷勤的打扫着阊云轩的檀木窗,于是喊道。
“阿帚,不用扫了,这里有寺庙僧人打扫,你这可是抢了他们的功德呀。”
见状,昌化也调侃起了阿帚。
“阿帚这是要早日证得扫把神的神位哩。”
顿时,阊云轩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李夜清也有些忍俊不禁。
砚青挠了挠头道。
“不过说起人首蛇身,我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人。”
正说话间,阊云轩外的青石砖道上,恰好有一道身影穿过如霭的檀烟走来。
正是先前在竹院中和黄广孝交谈的烛阴。
烛阴走在雨幕下,却好
似掐有莫沾衣法门,那细密的雨丝不曾濡湿他的衣衫半分。
走进阊云轩中,烛阴看着围坐在火炉木案旁的众精怪们,不禁莞尔。
“这么热闹呢。”?
“方才被它们缠着说有关寺庙的鬼怪故事,不曾想才说罢,烛阴君就来了,”李夜清回道,“烛阴君与我师傅都说了些什么?”
烛阴接过李夜清为他所倒的一杯清茶,撇去浮沫后道。
“一些陈年旧事罢了,话说你们铺子里那位青丘姑娘呢?还未曾回来吗。”
李夜清闻言道。
“还不曾呢,和亲族久别重逢,多说几句话也是常态。”
徐之云看向衔蝉居众精怪,眼神中偶然透露出一丝艳羡的神色。
她从案旁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上的襟子道:“李夜清你故事讲的还挺不错,那我就先走啦。”
李夜清颔首道。
“下雨砖石路滑,小郎君可得走慢些,那边有柄油纸伞记得带上。”
言罢,昌化就抱起那柄鹤纹油纸伞,飞到了徐之云身旁。
“多谢。”
徐之云接过油纸伞,摸了摸昌化的脑袋,随后就撑伞走进了雨中。
送走了徐之云后,烛阴侧身对李夜清说道。
“李郎准备何时练武?我看你已翻看那本拳谱两日了。”
听烛阴说起《钟山拳谱》,李夜清叉手道。
“翻阅两日,颇有心得,不过我听说练武初期时最是重要,不知烛阴君闲暇时是否能指点我修行拳法。”
“这个自然。”
烛阴拍了拍李夜清的肩膀,笑道。
“先前我只当是李郎一心修行浮玉山法门,不愿习武,既然李郎如此说,我自然倾力相授,不如就定在明日,如何?”
言罢,李夜清举杯道。
“多谢。”
这边李夜清和烛阴相谈甚欢,一旁的玉衡却瞪大了一双玉饵般的眸子。
“李君,你唤这位叫作什么,烛阴?”
玉衡踱到烛阴面前,诧异地连说话都打起了磕巴。
“这位,这位难道就是钟山地那位………”
见玉衡并不认识烛阴,昌化立马来了精神,它窜到玉衡身前,介绍起烛阴。
“那是自然!这位就是钟山中司掌日夜的烛阴神君,如今是我衔蝉居的首席大供奉,连李君都要敬畏其三分。”
听着昌化吹嘘,玉衡一脸鄙夷。
“昌化你可真是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话音未落,玉衡就从桦木案上跃下,从白雀模样化为人形。
须臾间,只见一个面容秀气的小道童出现在烛阴面前。
小道童头戴九云道冠,身披绣有白鹤星宿的道袍,脚蹬虺纹履,还背着一柄对耳剑。
玉衡向烛阴恭恭敬敬地行了浮玉山门的稽首礼。
“浮玉山青莲宫玉衡,见过钟山烛阴神君。”
看着这小道童的可爱模样,烛阴也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小道童白嫩的脸蛋,唤了声好。?
众人在阊云轩中闲坐避雨,不知不觉间暮色已沉,青砖地上的铜炉中,檀香也已燃尽。
那给玉衡送早食的小沙弥撑伞快步走到阊云轩外,向着轩内众人作揖道。
“施主们,香积厨中已备好了晚斋,请随我来。”
听小沙弥说起晚斋,昌化和玉衡齐齐喊道。
“好耶!”
随后一众人掐起莫沾衣法诀,跟随在小沙弥身后往香积厨的方向走去。
……………
雨幕下,栖霞寺钟楼。
小沙弥因为监寺师傅传唤,将伞硬塞给李夜清后就跑了去,因此李夜清只得和衔蝉居众妖往香积厨走去。
而在钟楼下,李夜清却瞥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涂山雪立于雨中,狭长的眸子上也挂着一颗雨珠,悬而未落。
见状,李夜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