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就是这样别扭的人，他来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给云萝一点教训。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卧薪尝胆步步为营，如愿以偿坐上了皇位，为了她一步步妥协，可现在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下来。
周围充斥着血腥味，太医忙的满头大汗，宫女进进出出换着水。
他坐在椅子上，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等一切尘埃落定，太医擦干了汗珠，道：“回陛下，血止住了。”
“下去领赏。”
顾明渊一半脸在阴影里，眼睛不曾从云萝身上移开，看着她脸色苍白，倔强得不肯出声求饶。
但凡云萝要是说一句软话，他肯定不会动手，更不会让她这么痛苦。
小圆子看时辰已晚，就抱着豁出去的念头，从门外进来，小声提醒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您明日还要早朝。”
“她醒了朕就走。”顾明渊道。
他就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晚，云罗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第二日就顶着眼里的血丝去上朝。
除了赈灾，还有言官进谏选秀，说是什么皇帝子嗣单薄，要为皇家开枝散叶。
顾明渊一一否决，头疼不已。
云萝昏迷了几天，没有意识时还能被丫鬟扶起来灌些汤水，自醒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一点点东西。
吃也不吃，笑也不笑，连话也不说，像个尸体一样，只会眨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顾明渊开始着急了。
他将最好的东西送过去，最后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丫鬟来报，云萝既不说话也不动弹，这样下去恐怕人会拖垮。
顾明渊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几天倒知趣没去找她，免得惹她不痛快。
倒是他一个人，倒了杯酒，一饮而下，酒壶不知空了几回，又被蓄满。
自登基以来，他第一次喝酒喝的这样多，越喝越难受，一些难以忘怀之事总会在眼前重演。
漫天火花，他的血亲全都倒在了血泊中，那一晚，全都死了。
他的所有血亲，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他就躲在里面，苟延残喘，受得苦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一遍。
“为什么会这样……”顾明渊长叹一口气，往日的精神气一扫而光，满眼忧郁。
屋内很安静，安神香萦绕在四周，却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拿着酒壶要倒酒，手一轻，原来是又没酒了。
顾明渊缓缓劲，准备去抱酒。
“陛下怎么一人独饮？”
清朗的男声传来，汩汩酒水倒进了酒壶，替他满上了一杯。
顾明渊听这声音熟悉，抬眼一瞧，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依旧穿着记忆中的青衣，腰间挂着一柄玉扇，还有那张始终保持着和善微笑的脸，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柳浮玉？”顾明渊一眼就认出了他，这几天忙于朝政，有云萝的事烦心，竟都忘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今天回朝。
“是在下。”男人爽朗一笑，撩开前袍坐在他对面，不顾君臣礼节，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了一遍，笑容更甚，“三日不见即当刮目相看，如今你这泪眼摩挲，半点没有帝王风范，反而像……”
顾明渊不语，示意他说下去。
“反而像被男人抛弃的新妇，郁郁寡欢。”柳浮玉捻着一边龙须调侃。
顾明渊非但不恼，还摇摇头，似是有许多说不出的苦，“你不懂。”
“别说，我还真懂，来时听说了不少。”柳浮玉本要说笑，却见好友兴致不高，看来是真伤心，也就没有继续。
他收起笑容，认真道：“你登基之后，犯了几处大错。”
顾明渊喝了一口酒，“你说。”
在这之前，二人经常对饮，能够成功复国，柳浮玉功不可没。
“第一，心慈手软，未杀前朝余孽，朝中声音不断，这几日频频向你施压。”柳浮玉抽出腰间折扇，敲了敲桌子。
“朕利用了她，现在想补偿，所以留着她的双亲。”顾明渊看着杯中酒，酒劲上来，说的也是真话。
“第二。”柳浮玉站起，在桌前来回踱步，“你若真是补偿，怎么能断她腿将人关起来呢？平常女子见了皇权，攀龙附凤倒是常见，可你心悦的偏偏是那高贵的公主。”
“这天下女人本就艰难，国破家亡，依附于父兄的皇室女子被迫与那些粗鲁的士兵交媾，生不如死，你的确拉着她出了苦海，可她并未体会过这些本该要受的苦难，所以不会感激你，还会怨你。”
顾明渊脸色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柳浮玉！国破家亡女子非得那么痛苦吗？”
“第三！还有第三呢。”柳浮玉眼见气氛不对，连忙扯了个笑脸，“第三，你无名无分收了人家，恨你理所当然，伤的那般重你也未曾去过一次，实属不该。”
“她见了朕更心烦。”顾明渊不情愿的承认了
事实，不想听他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侮辱人。
“看来在下回来的正是时候。”柳浮玉展开扇面，挡在脸前，眉眼弯弯，“伤势你不能关心，但我可以。”
他顿了顿，“我可以替你去，我家世代学医，相信可以治好你那卿卿。”
顾明渊盯着他看了半天，“朕知道你会出谋划策收揽人心，未曾想，还知道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说笑了。”柳浮玉笑开，给自己倒了杯酒，对他碰杯，杯口低他一度，随后一饮而尽。
这酒是好酒，后劲儿大的很，喝完后脑子就有些晕乎。
他缓了缓，才道：“儿女情长这边臣给你打点，这几日动荡不安，需你出面制止，一来需彰显皇室威严，二来，彻底剿灭毒瘤。”
“朕只管着前朝事，分身乏术，若是离开朝堂，云萝的日子便会更难过。”顾明渊摸索着手中的琉璃杯，心里也在挣扎。
“陛下放心，一切有我。”柳浮玉站起，往后退了一步郑重作揖，“不要让你我的心血付诸东流。”
这话就像定心丸，顾明渊听后觉得踏实，冲他举杯，“有你在，朕很放心。”
外面很安静，只有巡逻的侍卫，秋季是个悲凉的季节，难免让人心生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