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定已是醉了。
心颤手颤。
他躺倒在地上,失神望着李暮蝉的背影,又瞧瞧李暮蝉身旁的两个人。
这二人,气息似有似无,步伐起落无声,而且眼中神华内敛,分明是内力修到了极为高深的境地,俨然都不是寻常之辈,神秘莫测。
江湖上何时冒出这么两尊大高手?
李暮蝉一手揽着酒坛,一手按刀,仔细打量这位武林中近三十年来最可怕的剑手。
确实可怕。
这人只是简单站着,便仿似与天地融为一体,不见杀机,不闻气息,寂然如浮云落叶,傲然于天地之间。
但凝神再看,这人又极为普通,像是个柴夫,又像个庄稼汉,甚至落魄寒酸,垂着双手,哪有“天下第一快剑”的不世风采。
看不透。
枫叶如血,残阳如火,也映红了一双双眼眸,像是沁着血色。
“可惜……”
李暮蝉暗叹,此人虽剑倾江湖,却容易上当受骗,而且是上女人的当。
林仙儿骗过他,差点骗死他,上官小仙也骗过他。
想那林仙儿艳绝天下,自觉可把控天下男人的心,结果最后自甘堕落,生不如死,临死前,还将女儿托付给了这个被她伤到体无完肤,满心破碎的男人。
只是,谁又能想到,飞剑客居然答应了。
这其中若没有爱,是不可能的。
或许林仙儿也爱这个男人,但爱的太晚了,真情不是靠美貌和青春就能买到的,最后回首再看,终于幡然醒悟,全天下只有这个人值得她信任,值得她托付。
纵观这个女人的一生,简直就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前半生繁华奢靡,艳绝天下,也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其裙下,后半生潦倒凄凉,死在娼寮里,还是死在自己女儿的手中。
上官小仙也骗了他。
林仙儿在发现自己怀有上官金虹的骨肉后,第一个找的便是阿飞,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母女才能活下来,避过无数次追杀。
可以说阿飞是看着上官小仙长大的,但他岂会想到这个女孩居然一直隐忍不发,在那一次次险象环生的刺杀下装疯卖傻,而今化身“金钱帮”帮主,叱咤风云,比她那个母亲还要可怕。
母女两个都骗了他。
但也都相信他。
这个人是值得托付一切的,因为他太善良了。
即便上官小仙那等富有心机的女子,阴谋诡计无数,也不忍再欺骗他,不允许有人去打扰他。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李暮蝉忽温和一笑,笑声仿若春风过境,令漫天杀机尽数消弭:“多有冒犯,你也知道现在江湖上很多人巴不得我死,难免紧张了一点。”
阿飞盯着他,同样在审视他,然后说出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话:“我见过你,在洛阳古城。”
李暮蝉眸光流转,仔细想了想,但全无半点印象。
阿飞又道:“我在暗处。”
李暮蝉一挑秀刀似的眉,叹声笑道:“可惜了。”
阿飞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确实可惜。”
因为那个时候李暮蝉还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可以全无戒心地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李暮蝉突然反应过来,似记起什么,眼神骤凝:“是你救的我?”
那时他被人构陷入狱,被霸占家产,几番险象环生,离死就差一步,可偏偏总能化险为夷,离难脱身;李暮蝉还以为是自己惜身自保,用钱买回的性命,如今再一细想,其中确有诸多巧合。
只一瞬间,李暮蝉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道:“伱们别紧张,这人或许是来找我叙旧的。”
听到这句话,枫林中的诸多杀机悉数退去,就连那两个神秘人也都重新将自己隐没在了树影下,退出了几十丈。
李暮蝉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是凭自己的能耐走到今天,想不到原是沾了上官小仙的光……请进!”
阿飞步入长亭,缓缓道:“善良的人永远值得活下去。”
他看了眼地上的郭定,眉头一皱,但又似想起自己当年为情所困的模样,冷漠迫人的眼睛里多了些许不易觉察的情绪波动。
李暮蝉问:“你是为了‘幽灵秘籍’来的?”
阿飞冷冰冰地道:“我想知道你的秘籍从何处得来?”
李暮蝉重新坐在亭内,咧着嘴笑:“那是一个很曲折的故事,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没有兴趣听。”
阿飞说:“我有。”
他直挺挺的站着,等着。
李暮蝉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这人尽管心地善良,但为人锋芒毕露,冷若寒霜,绝不会和他说这么多废话。
莫不是漂泊游走的久了,心境也有了转变?
“好吧,看在你当年救我的份上……该从什么时候说呢?”四目相对,他揉了揉眉心,想了想,终于在暮风的吹拂下娓娓道来:“那就从我遇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开始讲吧。”
到了今时今日,刀十二已不是什么秘密,过往的经历也不属于秘密。
暮色渐浓,夜色更深。
一个人说,一个人听,还有郭定这个旁观者,在旁听的心神跌宕,仿似身陷那重重杀局,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可怕的陷阱,最后失神不语。
足足过去了一夜,直到昼夜交替,又是一天,李暮蝉才止住了话。
他说完了。
阿飞还是站着,像是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他变色动容,更不会令他弯腰,整个人宛如一口寒锋冷剑。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李暮蝉问。
阿飞沉默了很久,道:“我要离开中原了。”
李暮蝉蹙眉:“所以你才来见我?为了上官小仙?还是为了这个江湖?亦或是为了你自己?”
阿飞看了眼远天尽头的朝阳,眼里闪过深深的倦意:“大概,都有吧。”
李暮蝉神情淡然,轻声道:“我绝不会易改自己的心意。”
阿飞的眼睛忽然深邃而明亮,又带着深深地厌倦:“无所谓了,至少我已肯定当年没有救错人。这江湖几番动荡,几番风雨,来来去去,恩恩怨怨,到如今故友皆远,旧敌已逝,我已找不到拔剑的理由了。”
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听到这些话,郭定和李暮蝉的眼瞳都在颤动,心脏压抑不住的狂跳。
这人已是天下无敌了。
寂哉!寥哉!寂寞哉!!!
“我得走了。”
但在走之前,阿飞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包。
“原本,我是打算将它交给叶开的,但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又或许这东西当年就该给你。还有,你所练‘幽灵秘谱’有不小的缺陷,若有机会,可去‘幽灵神宫’旧地走走,或有所得。”
郭定看的愣神,他已猜到布包中为何物。
如今这位绝顶剑手就要远退中原之外,自是要留下传承。
但绝世剑道在前,李暮蝉却眉头紧皱,竟然迟疑了。
他不是那种一心贪图好处的人,他知恩图报,恩怨分明,心有底线,这东西若接下,将来可就是大因果,若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此人与上官小仙牵扯极深。
只是思虑再三,李暮蝉终究还是拿了过来。
阿飞看到他这模样,眼中的冷漠柔和了一丝,他心中自有天地,不会拘泥于那些人宣之于口的黑白正邪,善恶对错。
李暮蝉当年是个好人,如今是个绝顶的聪明人,哪怕已毫不掩饰野心,但尚且还有自己的底线,仅此一条,已胜过江湖上太多道貌岸然的好人。
阿飞不再多言,荡起的晨风中,他一步跨出了长亭,未见如何动作,晃眼间已去七八丈远,消失在了漫天红叶间,去的潇洒,走的超然。
李暮蝉愣了许久,本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难免一场恶战,不想会有这般始料未及的转折。
郭定看着李暮蝉阴晴不定的脸色,面无表情地道:“你若不想要大可给我,无需做出这么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李暮蝉面色不改的将布包塞进衣襟,转身大踏步离去。
小路冷清,两旁的荒草上结了一层厚厚冷霜。
走了不远,迎面就见叶开和丁灵琳流星也似的赶来,看见李暮蝉,二人登时脸色大变,只当约战已毕,郭定命丧长亭。
”来晚了。”
丁灵琳眼泛泪光,语带哭腔:“你把郭定怎么样了?”
李暮蝉背着手,阴狠一笑:“自然是杀了。”
说罢,他去的更快,身后就听丁灵琳呜哇一哭,咒骂不停。
“杀千刀的李暮蝉!”
铺垫都差不多结束了,下一张魔教大军杀到,大高潮就要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