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银色光辉洒落整个人间。
豪门有,贫家有,山川有,江河也有。
‘他’飘浮大水间,瞳孔一片空洞,麻木、无神、茫然,青衫,长发,眉如利剑,面若雕刻,精致却又不失阳刚。
“我……是谁?”
“我,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大水湍急,带着少年一路往下游而去,无人知晓,他将去往何处。
山林间,有幽幽虫鸣声,传入‘他’耳中,他看见夜鸟穿过长空,好像是落在林间,水边有野兽汲水。
起先只能看到天边亮起一个青色光点,眨眼间迫近,在天际划出一道弧线,留下一抹流萤在后面,如神人挥笔,划破长空。
刹那,天际又出现了几道长虹,与那青色长虹汇聚与一处,忽地少年眼前一花,自己已经被人拎出大水。
‘他’依旧双目无神,呆呆的望着大水,然后就那么蹲在了大水边,看着月色下江水中的自己。
“墨笙!”温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似乎没听到,自顾自的将手探入水中,然后将冰凉的水掬起,缓缓抹在脸上。
“墨笙!”温醇声再次自身后传来,这一次有些颤音。
夜空忽暗。
一声闷哼响起,一个女子的嗓音传来:“他娘的,疼死老娘了,师尊,找到小师弟了?”
……
黎城外的郊野,一座小小道观,早已破败废弃。
此刻道观中坐着三个人,青衫的‘他’,靓丽少女,儒衫中年。
三人中间有一堆篝火。
靓丽少女眨巴着大眼睛,精致的瓜子脸就快贴到‘他’脸上了,她有一双大眼睛,好似在说话:“小师弟怎么傻了?”
‘他’脸颊通红,一个后仰摔在地上,惹得少女捧腹大笑。
儒衫男子无奈地给了少女一个板栗,柔声道:“别捉弄他了,他好像……”
少女摆摆手:“知道,失忆了嘛。”
‘他’赶紧起身,将屁股挪到了另一边,抱着膝盖看向火光,还在想着自己是谁?
儒衫男子轻声道:“你叫墨笙,是我的弟子,她叫顾婉瑜,是你师姐,你们是我唯二的弟子。”
少女也慢慢挪动屁股,坐在了‘他’身边,然后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听到没,我是你大师姐,你要是愿意呢,咱们成婚,你就可以叫我娘子了。”
儒衫男子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婉瑜,别胡闹了!”
少女哦了一声,并指往自己嘴边一抹,示意自己闭嘴,但依旧没有放开死死搂住‘他’脖子的双手。
儒衫男子忽地神色一变,豁然起身,大步走出道观大门,抬头看向天空。
一点火红光芒激射而来,那红光坠地,一阵罡风激荡散开,儒衫男子剑眉紧锁,英朗俊姿,大袖飘摇,端的是卓尔不凡。
天空忽暗,又是一道虹光砸入大地,儒衫男子面色越发凝重,他喃喃自语:“还有谁一起来了呢?”
两个庞然大物的大战,双方投入的战力数十万,而大秦终究难逃落败之局,哪怕他以一己之力凿穿大阵,可人力终有穷尽时。
如今的他已然是强弩之末,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两个弟子,护道最后一程。
他转身走进了道观,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子,眉眼温柔了些许,轻声道:“婉瑜,带你小师弟离开吧。”
然后他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触少年眉心:“笙儿,好好修行,将来守护好你所在意的东西。”
在这百家争鸣的时代,他虽不是儒家门生,自有大愿,要他看着千万百姓受这生灵涂炭之苦,他做不到,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人也说:
当仁不让!
少女眼眶通红,颤声问道:“先生,只能如此了吗?”
她不愿相信自己先生居然会这般穷途末路,只要不去在意世人的看法,先生何处不能立足啊?
儒衫男子只是摇头,眉眼带着快意,他负手转头,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如墨染的天空。
他的敌人在那里,那些隐在暗处、如群狼迫近的强者。
观内的少年少女并未离去,少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双眸子始终没有挪动,麻木地盯着眼前的篝火。
少女则是站起身来,走到儒衫男子身旁,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手中握着一柄雪白长剑。
儒衫男子偏转头颅,沉声道:“怎么?你想跟着先生一起死?你小师弟怎么办?”
少女泪如雨下,沙哑喊道:“先生……”
“走吧!”儒衫男子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不舍,释然……一切情绪都蕴含在这两个字中,但唯独没有怨怼之意。
少女擦去眼泪,转身跨过门槛,拉起那个木楞少年,弯腰鞠躬:“先生保重!”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跟着少女躬身鞠躬。
道观中木塑神像早已不存,不知是没有香火,所以被岁月侵蚀了,或者是被穷苦百姓劈成柴火了。
少女带着‘他’御剑远去,但在某些投入此地的目光看来,那就是两只蝼蚁,不会比蜗牛更快。
实在是……太慢了!
儒衫男子神色有些为难,因为在远处,还有许多流浪之人在逃亡,只是速度比起蜗牛更慢。
嗖!嗖!嗖!
自远而近,密集的尖啸声,是无数利刃锋芒如暴雨倾泻,被道意聚拢着往儒衫男子攒簇而来。
天地灵力在这片天地疯狂涌动,利刃锋芒在空中凝聚成一柄法剑,豁然斩落而下。
这种道法以天地灵力凝聚,蕴含无穷威力,是大道有成的象征。
“等不及了吗?”
儒衫男子微微抬头,罡风激荡他的衣衫与鬓角,右臂缓缓抬起,一只白皙而有力的手掌探出,宛若羊脂白玉。
天地间出现了一只大手,刚好握住了那柄法剑,大手掌心流光溢彩,嗤嗤声响彻长空,便见一条条流莹缠绕法剑。
五彩!
神通术法,我也会,且是自创而成的雷法。
月光在此刻都不敢与之争辉,只能躲进云层之中,天地间只剩下流光溢彩的手掌与法剑,在此时大放光明、
刹那而已,只剩下那美轮美奂的五彩之色。
以天上大手为圆心,方圆百丈的天空,都被五彩所笼罩,所有天地灵力皆被灼烧一空,成为无法之地。
这一幕画卷如此瑰丽,以至于很难有人注意到画卷边角的散淡墨痕。
在那柄法剑凝聚成型之前,数以万计的锋芒就已经激射向远处山林间而去,一群逃命的流浪客接连倒地,尸体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窟窿,惨不忍睹。
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发出一声惨叫,就在刹那死去,鲜血如昙花绽放。
生命是如此脆弱啊。
儒衫男子默默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再睁眼,那双灿如星辰、永远温和的眸子,已被一种冷冽的情绪所覆盖,冷声道:“杀人泄愤,不论敌我吗?”
“孟青,今日之局,无人能救你,至于那些蝼蚁,皆是因你而死!”声若寒冰,如要冻杀一切有生之灵。
伴随声音而至的一行漆黑战甲的修士,重重落在道观周围,溅起一片烟尘,封住天地四方。
为首修士面容阴冷,肤色苍白,身上的战甲有云纹绽放。
他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儒衫男子:“你为何总是在乎一群蝼蚁的死活?”
在他说话的同时,随他而至的修士已经掐诀,他们动作惊人的一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一连九道条土黄蛟龙倏忽成形,在空中尖啸纵横,噬向左光烈。
出手果决而狠。
坤蛟炼杀阵,道法不算高深,可在他们的精妙操纵下格外凌厉凶狠。
孟青神色不改,仅是右手一抹,天上大手悍然拍下,五彩雷霆便将临近的土蛟炸的四分五裂。
面对这种无聊的把戏,孟青仿佛难以提起心气,平静开口道:“孙彦良,既然连小六道血煞阵都搬来了,何故用这种方式来消遣你我?”
“消遣?不愧是稷下学宫大宫主,不过……”孙彦良双手翻飞,印诀不断打出,他冷声道:“你太小看我等了。”
坤蛟炼杀阵在此时有了异变,那些被炸碎的土蛟在地面上不断扭动,再次拼接在一起,阴煞之力自大地之下奔腾而起,灌入那就条土蛟之躯。
孟青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归元仙宗这些年在元烈王朝化了不少心思,连这种东西都能交给元烈兵部。
嘶~嘶~嘶~昂
声音刺耳挠心,到最后竟有了龙吟之声。
九条土蛟此时双目已然有了一丝灵性,那头角也开始分叉,仰天长啸如要化龙般,只可惜双目赤红一片,浑身都充斥着阴煞之力。
孟青此刻似已在绝境。
但他的声音仍在响起,温醇中透出坚定、决然,“小六道血煞阵,似乎还不够,你们打算如何将我葬在此地?”
一片金色文字自他体内蓦然冲出,宛若金色骄阳,在天地间熊熊燃烧,张牙舞爪。
金色文字宛若一片巨网,以点成线,霎时就弥漫开去。
儒家门生,博览群书,蕴浩然正气。
十六岁时以一口浩然气,镇杀阴邪上万,威震大秦边荒!
整座大阵都被金色文字点燃,九条阴煞之力侵染的蛟龙挣扎嘶鸣,化为了无生机的沙砾。
孟青自那道观门口冲霄而起,长发张扬,大袖飘摇,气势雄浑,恍若圣人坐镇天地。
就在此时,乍起一声鹰啸声!
一只黑色巨鹰自高空扑落,它直冲道观而来,眼中闪烁着嗜血光芒,瞳孔中唯有孟青,双翅骤挥。
数百黑色剑芒呼啸而至,每一道剑芒都是不同道法,或凶猛或阴毒。
剑芒如骤雨,倾盆而下,将孟青那支大手斩碎,又有一道炽烈剑光当头斩落,将孟青周身文字打碎。
妖兽,剑翎鹰。
而巨鹰背上,一个面容俊俏赤足男子凌风而立,默然不语,仿佛一切只在剑中。
孟青刚落在地面上,天穹上仿佛开了一个窟窿,一道金色拳罡就砸了下来。
只听一人说道:“孟青,能接本座几拳?”
孟青淡笑一声,一尊千丈法相凌空踏步,同样一拳递出,无穷罡风涤荡天地,万里云海湮灭一空。
孟青本体则是盘膝而坐,眉眼带笑,始终平静,似乎再无遗憾。
以他孟青一人之死,换大秦白姓百年安稳,也换自己两个弟子远游回乡,他仰头道:“孟青在此,拜别诸位!”
孙彦良看了一眼剑翎鹰背上男子,不再犹豫,十指交握,举于身前,长发无风自动,“孟青,何故冥顽不化,你只要脱离大秦,何处不可去!”
孟青淡然道:“君子生于天地,有所为有所不为!”
气温骤降,一抹白霜凝于他眉上,整座大阵天地都停滞了,被一层坚冰覆盖。
这是至阴至冷、坚不可摧的阴煞玄冰。
以小六道血煞阵凝聚阴煞之力,画地为牢,是此阵最恐怖的杀招之一。
入此牢者,冻杀身躯,湮灭神魂。
孟青被白霜覆身,孙彦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下一息,便是裂体,孟青将再无肉身。
但!凡事总有例外。
……而另外一边,‘他’眼神迷离,身遭灵力剧烈涌动。
“很不错的幻境,可你们怎么觉得能让我沦陷呢?”
‘他’双手结印,牵引天地灵力,对着身旁少女便是一击轰杀过去。
少女瞬时间烟消云散。
而‘他’醒转。
“给我起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