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可伐
的确,今岁孙权不打算兴兵来犯淮南。
不止于岁初蜀国没有兴兵以及去岁诈降失败的缘由,更因为孙权有着一颗向往大海的心。
那也是迁都来建业后的必然。
先前曹丕受禅而刘备称帝,孙权便定都在武昌,意图将荆襄战线作为吴国基业的突破口。
毕竟,如若吴国能全据襄樊的话,不管北上取宛洛还是东去取豫兖等中原腹心之地,皆可令吴国成就霸业。
只不过,魏江夏太守文聘镇守的石阳城太难攻下了。
孙权努力了许多次,都无法攻下石阳城令江东精髓水师逆着汉水而上控制襄樊。
且文聘还十分长寿。
长寿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能收养了继子文休作为继承人。
故而,在襄樊战线无法取得实际性成效的孙权,甫一称帝便将便把都城迁回了建业,打算以石亭之战的敌我优势逆转,将北图中原的希望再次寄托在淮南战线上。
当然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早年江东在淮南战线的败绩,可是要比在荆襄多得多了。
如此情况下,孙权也有了“穷则变”的心思。
就如三次伐吴的曹丕,吸取了魏武曹操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濡须口的教训,便将破吴的希望寄托在横江浦以及广陵郡的长江口一样;始终无法攻破合肥城的孙权,也想用精锐水师寻到希望的曙光。
他以向辽东买马为由,派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非魏国那位)率领上百艘规模的船队北上联络公孙渊。
江南之地不产马,而北伐魏国不可无有骑兵。
但不管是早年交州刺史士燮臣服江东之时,还是如今蜀吴两国共盟后,江东都陆续从益州南部购置了大量的滇马。只是这些滇马在山脉纵横之地如履平地,却无法在平原上与魏军匹敌;而辽东与游牧之地相接,良马自是不缺的。
且孙权遣人去辽东,也不止于想求购战马。
辽东公孙氏一直都是割据的存在,也是魏国后方的隐患之一。
如若江东与辽东联盟了,此后魏国与辽东隔海对望的青州,就难以遣兵马南下支援淮南抵御吴兵了。
也算是远交近攻、此消彼长的庙算吧。
至于辽东愿不愿意与江东联盟,孙权到不需要担心。
早在石亭之战后,公孙渊便主动遣使来江东联络,表示愿意脱离魏国臣服于吴国。
自然,什么脱离魏国转来依附吴国的,在没有实际利益纠葛之前,就是一句示好建立交情的客套话。整个江东都知道,那时候的公孙渊之所以遣使来,不过是迫于自身的利益,故而才想寻个外援而已。
因为在那个时候,公孙渊才刚刚将从父公孙恭囚禁,自立为辽东之主。
这种篡权自立的做法,他肯定是担心魏国发兵来征伐的。
毕竟,公孙恭在文帝曹丕的时候,就被封为车骑将军、假节领辽东太守了。
事实上,公孙渊的担心不无道理。
是时乃太和二年,已然算是魏国庙堂中最善军争筹画的侍中刘晔,便谏言天子曹叡趁机发兵讨辽东,将名为臣子实则割据军阀的后患彻底解决了。
在刘晔看来,公孙渊夺权上位,必定有不少反对者。
只要朝廷摆明态度,以封赏官职等手段招诱这些反对者,让他们作为伐辽东的内应,有极大的可能一战下辽东。
只不过,他的谏言没有被采纳。
那时庙堂衮衮诸公以石亭刚刚败北,而蜀国又连续兴兵犯雍凉,皆声称此刻不宜将国力与精力损耗在辽东身上。
而才刚刚继位没多久的天子曹叡,综合考虑之下也选择了暂不作计较。
乃遣使承认公孙渊为新的辽东太守、加封扬烈将军,打算先安抚辽东不生乱,待日后有机会了再讨之。
所谓惟名与器不可假人也。
源于魏国朝廷的正式封官拜爵,公孙渊很快就巩固了权势,也淡了与东吴相通之心。
是故,也就演变成了有所求的孙权,主动遣使前去示好了。
江东与辽东勾连的动静,瞒不过魏国。
吴国使者的船队在春三月抵达辽东,便有细作将消息传递到了魏国庙堂上。
此时的衮衮诸公皆建议发兵伐辽东公孙渊。
理由是近几年贼吴并没有大规模兵犯淮南或者荆襄,而四年四次出兵犯雍凉的蜀国今岁开春也没有动兵。
如此,正好趁着举国兵事有闲的空档,一举将辽东隐患给解决了。
但更深一层考量,则是公卿们在为前番驳回刘晔的谏言、弥补他们建议天子曹叡加封而导致的公孙渊恣睢。
且还顾及到泱泱大国的颜面。
于魏国而言,虽然在短时间内难以将蜀吴两国灭掉,但也是割据偏僻辽东这个弹丸之地、犹如跳梁小丑般的公孙氏能挑衅的吗?
竟敢反复横跳,那就灭了
你!
不过,在刘晔被疏远之后,成为天子曹叡在军争筹画上最依赖的人蒋济,持有反对意见。
态度还十分坚决。
他认为辽东公孙氏几代人都对曹魏表示服从,任命官职也都会上报批复,贡赋也没少过。现在与江东媾和了,但也没有旗帜鲜明的反叛魏国。如此情况下,魏国轻易兴兵前去征伐,必然会将辽东逼反了。
再者,军出当求利。
辽东地处偏僻,不管是人口还是物资皆不丰,魏国兴兵哪怕顺利讨灭了,也很难裨补出兵的损耗。
天子曹叡没有表态。
哪怕是蒋济的反对建议,已然淹没在衮衮诸公们“不伐无以彰其威”的喧嚣中。
是啊,庙堂诸公对伐辽东很热衷。
就连用卑劣手段挤走田豫的幽州刺史王雄,在得悉消息后都立即上表请命,声称自己甘愿引幽州兵马为国讨不臣。哪怕傍海道(辽西走廊)被水淹了,他也可以效仿魏武曹操北征乌桓时走的无终道,翻越过燕山兵临辽东。
故而,本着兼听则明的心思,天子曹叡还问了一嘴,若是伐辽东走海路当以孰人为将。
嗯,魏国若伐辽东,还可以走海路。
早在公孙度割据辽东的时候,就遣水师跨海进入青州,控制东莱郡(山东半岛)沿海诸县擅自设立营州了。
魏国的水师虽无法与江东争雄,但运兵跨海至辽东还是可以做到的。
对此,中领军杨暨推举已然转为汝南太守、加殄夷将军的田豫。
缘由不必说,乃青州并没有熟悉北疆的将率,也不可能从幽州调任过来,如此威震北疆的田豫便成为了最佳人选。
且其中还有一层干系没有明说出来。
庙堂诸公对田豫与王雄之间的矛盾都心知肚明。
让他们二人各走一路伐辽东,也能激励起他们想证明自己才能的心思,争相用命。
尤其是田豫乃镇边良将啊,留在汝南任职委实太委屈了。
如若伐辽东战事顺遂,还可以将辽东从幽州划分出来,设立新州让田豫镇守,便可让魏国不复有辽东边塞之患了。
不过,天子曹叡听取了所有人的意见后,犹没有做出决策。
历经过石亭之战与伐蜀失利的他,已然开始不轻易对这种影响国策的事情做出决策了。而且,如今的他正在致力于推行变革呢,怎么会有心思伐辽东?
与其耗费国力去讨伐辽东,还不如从洛阳增兵来淮南,配合等待时机实行的偷袭皖城计划,全据庐江郡为日后伐吴开辟另一条路径呢!
毕竟,辽东乃苦寒之地。
哪怕放任十年二十年,也无法变成魏国的大患。
现今不伐,日后也不乏有机会灭之,对比于贼吴而言,威胁不是一个量级的。
故而,天子曹叡在拖延决策的时候,出于历练的考虑,还作书给李长史转告夏侯惠,让他针对可否伐辽东之事上个私奏。
夏侯惠得令后,不假思索便当日挥毫舞墨上私奏了。
倒不是他玩忽或者不当回事。
而是他觉得此时伐辽东乃是本末倒置。
近几年淮南与雍凉皆是以魏国大败告终,还要大费周章去伐辽东?
国力再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不过,他也知道天子曹叡继位以来在军争上没有所建树、也很期待着能有青史着墨的功绩。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长远之谋。
乃是请天子曹叡行“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之策,明知江东与辽东有勾连的情况下,仍诏布天下盛赞公孙氏数代人为国镇边、尊王攘夷与教化百姓之功,特遣使者前去赏赐公孙渊,并打算以让利的方式推动幽州、青州与辽东的商贸活动,以令辽东吏民的生计更好一些。
用这种方式,来表示魏国无心追责他与孙权的小动作。
也以此来麻痹公孙渊,让他以为魏国仍如前番他夺权自立一样,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应对蜀吴两国上,无暇也无力着眼辽东。
而这些商贸活动,实际上就是奸细渗透的活动。
待细作将辽东各处防务摸清楚了,可自由出入辽东各地以及在城内购置商铺变成“贾”了,那便是里应外合袭辽东之时了。
至于,如此显然的奸细行动很难瞒得过公孙渊嘛~
无需担心。
一年渗透不行,那就两年,两年不行那就五年。
魏国有的是底蕴与时间,不管公孙渊多么的警惕,终究也会有松懈的一天。
因为他不得不松懈。
夺权上位的他,为了巩固权势也会给予支持者下放权力。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支持者本质上就是苟利其身的豪右,面对来自魏国的让利诱惑又能抵御得了多久呢?
而在支持者的持续要求之下,公孙渊又能坚持得了多久的警惕呢?
况且,公孙渊也不愚蠢。
他知道辽东没有进图中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