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倾颓，社稷颠覆，乃是轮回之必然。无论出何等明君，也无可挽回此等乱局，三百年乃是王朝大限，此非是天数，而是天下所承受的极限，一旦过了这个极限，就面临洗牌，随后开启下一个轮回，数千年未有生变。”

“究其原因，还是官员腐朽，三教九流分化严重，除了以刀兵清洗世道，便已再无回天之能。”

“朝廷不仁，只能易之！”

青年慷慨激昂，大声说道。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没有在周围的一群年轻人中掀起什么波澜，甚至还有人鼓掌以示认同。

因为这里是东钱书院，整个大明思想最为先进的地方。

又有人站起来说道;

“其实最为可恶的，便是那些只知道空谈正义、讲求礼法的书生，朝政混乱至斯，便是这些已经腐朽的家伙导致的。实学，实学才是根本！能够满足百姓日用的学问，才是如今的朝廷所需要的！”

亦是激起一片欢呼。

紧接着，又有更多的人站起来，宣扬自己的认知，无一例外，与主流思想不相类同，其中又有些人观念产生了冲突，一群人顿时吵吵嚷嚷起来，书院之中热闹非凡。

这是此地的常态。

严凌站在远处，含笑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景，他的身边伴着一个老人，那是家族的族老严洪亮，平时严凌和越国公不在时，就是他掌控着家族的发展，自是知道严凌的存在，因此此时显得极为恭敬。

“王学如此兴盛，对家族好处也是极多的。”他笑着说道。

严凌微微点头。

这些在这里游学的士子，很多返回家乡之后，自己开宗立派，设立书院讲学，传播思想，同时东钱书院作为源流，地位自不必说，那么东钱的幕后老板，家族的影响力也会跟着提升。

这正符合他的目标——以王学门人加强东钱与家族在士林之中的影响力，同时以王学冲击腐朽的儒家思想。

儒家思想自有其益处，然而当此大变革时代，却是实在不合时宜，它十分有利于帝王的统治，但也正是因为这份保守与稳固，反而令得其治下的社会难以产生进一步的发展。

科技进步，以及后世的很多改革变化，其实都是建立在思想进一步解放的基础上的。

尤其是他若想要进行进一步的现代化，就必须动摇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用士大夫，去对付既得利益的阶级？这不现实，一个阶级确实会有背叛者，但是他们只会是少数。

他必须有属于自己的一批读书人，来冲击封建的儒生士子。

王守仁的心学，正是他所选中的。他们的思想在当时属于较为先进的了，而东钱书院的王学，更是从最为激进的泰州学派发展而来，其思想甚至超越了这个时代。

从刚刚两人的对话就可以看出其与时代的参差，这要是放在外面，简直想也不敢想！

严凌将目光投向了书院中的学子们，其中有很多，就是拥有新的思想的读书人，这将是他未来改革天下的底牌。

他已经培养起了一批，但是，还不够。

“如今私塾里，学习儒学的人还像以前一样多吗？”

想到这里，严凌转头，向严洪亮问道。

教育这一块家族做的还是很不错的，基本上已经普及了基本教育，七岁强制入学，学制六年，十三岁毕业，这是第一学段的私塾教学，之后开始选择其专业方向。

农业的，就会教导耕种的知识；其他的工匠等，也会各自系统教育知识，这是第二学段的学堂教学，学制三年，之后便开始按照各自的方向进行工作。

然而这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在在刚开办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选择的是儒学，毕竟可以当官——这虽然在朝堂方面是好事，为朝堂上增添了不少力量，但是对于其他方面的发展，却是产生了明显的阻碍。有很长一段时间，家族的科技树只能靠有经验的工匠、农民来爬，而缺少理论研究方面的相关人才。

甚至严凌都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条路升官发财，他要是阻拦，反而会遭到族人的不满，只能提高对于其他各方各业的福利制度，加大宣传。

好在最近这种情况终于有所好转了，这也是思想环境所带来的改变。

“已经少了不少了。”严洪亮答道：

“现在最受欢迎的是商学和科学，主要是一个赚钱，另一个地位高。”

这令严凌有些惊喜，他费劲心思想要创造的文化环境，现在终于已经初具规模，他多年来的努力起了效果，现在在族内，科学家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显著提高，且族内对其研究还有补贴，是一门热门行业。

可以想见，之后创造发明的数量，将会大大提升。

严凌想了想，嘱咐道：

“加大宣传力度。”

“如今再读儒学书，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以后我们也不会以此来作为选官标准。”

“另外，在私塾、学堂之上，我打算再设立一个大学，用以教导更深奥的道理，科学也是时候进行进一步的分割了，物理、化学、生物也要独立出来。”

“教师你可以从天工院里调拨，让他们抽出点时间去带带新人，人才是最重要的资源嘛……”

两人已经离开了书院，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着发展的方向。

“除了基建的一些东西之外，军事上也不能落下。”

“抽丁的事情，需要尽快安排下去，两千人还是不是很够，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来护卫这数府之地。”

“至少在真的与朝廷决裂之前，吕宋军是不能进入大陆的，我们只能靠着族兵……江南这里可也不太平。”

两千人防御数府之地，还是太少了。

至于卫所兵……严凌脑海中，不由地回想起了宁波卫的军队。

站得歪歪斜斜，身上的装备只有一件鸳鸯战袄，一把破损的大刀，甲胄是没有影子的，估摸着朝廷预计下发的根本没有出那铸造厂，钱财便早已被上官分掉。

族兵和他们站一起，族兵才像是正规军，而卫军则反而像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勇壮。

他骤然就对他们阻止义军的本事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们必须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乱世，将至了……”

严凌轻声叹道，一如两百多年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