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鳅匆匆忙忙来到大殿之中，堕龙关的地祇尽数在此处等候。

众人面色肃穆，而站在首位的，正是崔判官。

“原是提举大人来了，一晃大半年，您的修为又精进了，恭喜恭喜啊。”

崔判官似乎永远是那副打扮，一身黑色常服，右半边脸上带着半个红色面具。

他转过头来，看向小泥鳅，似乎在笑。

“崔判官，他们说你要归元了，什么意思啊？”小泥鳅的心中莫名一颤，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事，甚至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事情。

“超出生灭界，还归于本元，此为归元，这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崔珏感谢提举大人襄助，否则我也没有今日之机缘。”

崔判官冲着邱平拱了拱手，非常认真地开口说道。

“啊？我帮助你啥了？”

小泥鳅有些懵逼，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崔判官笑了笑，却并没有答话。

“时辰到了，邱提举，诸位同僚，再会了。”

崔珏仰头看向天空，而几乎在同时，天下九州，乃至北地，无数的神道衙门之中，都有一个崔判官同时抬头。

崔判官并非一人，或者说，他曾经是一个人。

只是他后来觉得神道走错了路，神灵至公至正，若是智慧生灵，天生便有七情六欲，无论做出怎样的判断，都会掺杂感情因素在其中。

而一个人的判断，在概率上又永远比一群人的判断要产生更大偏差。

他便联合所有志同道合的鬼吏、阴差、文书，凝聚成一个新的崔判。

每时每刻，他的体内都有无数的神灵在做出不同决定，他们尽可能地摒弃一切私欲，将所有的感情因素都抛之于外，每一项公务或者提案，必须要获得绝大多数人的认同才能施行。

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他分化的化身越来越多，他觉得这个法子的运转效率太低下。

神道掌控天下九州，无数河山，守护万万众生，若是仅仅依靠他们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崔判决定归元。

彻底湮灭自身的感性意识，只保留理性的一面，他体内的所有神灵也是如此。

同时他会散去自我的主导意志，把意识分化成无量的基础单位。而这些意识只有两种，即正负。

也可以阴阳，或者对错，或者善恶。

意识归元之后，他面临一切问题，便是相当于在做无数个选择题，不断地做出他知识涵盖范围内的最优解，最终得到一个符合绝大多数人预期的答案。

或许他依然会有做出错误选择的时候，或者相对于人类的感性来说无法接受的选择。

但是，这正是神道想要做出的改革。

让神格代替人格。

一直以来，在神道中有不少极端的声音，他们追求的神灵是类似于天道一般的存在，把自己当做是天道的运行者，不需要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神一旦有了情感，做出的决定就不再纯粹。

他们甚至提出了极端的建议，每一尊获得神位的神灵，都湮灭掉自我意识，只保留纯粹理性，否则就跟那些向人类索取供奉的邪神没什么两样。

当然，也有一部分神灵不认同他们的理念，觉得这种想法太极端。

既然想要庇佑天下生灵，若是没有正常人该有的行为，很可能会做出为了保护人类反倒把人类全部清除的错误决定。

最关键的是，这种没有情感的神灵祂们无法与生灵共情，一旦制定好计划，就基本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于是，在这两派神灵之间，就诞生了第三个派别。

他们觉得，这两派都太过于极端，神灵当有两面，正如万事万物都有阴阳。无论走向哪一边，都是错误的。

所以他们选择的是牺牲自己，重铸神道。

这一派的代表就是崔判官为主的一系列辅吏，他们组成了意识共同体，帮助神道主官做决策。

他们会在一定程度架空掉主官的权利，但却也会保持主官的一票否决权。

如此，在琐碎小事上，他们可以自行做决定，可一旦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们会无条件听从主官的指挥。

双方相互制约，又相互成全。

“诸位，随我一起，归元，合道！”

崔判官轻轻摘掉了脸上的面具，他的右半边脸上，刹那间闪过了无数张面孔。

这些面孔或是年轻，或是苍老，或是垂垂腐朽的老妪，或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这些面庞与他原本的面庞格格不入，看着分外诡异。

“恭贺崔判，今日得悟大道，从此与天地不朽，万劫不坏！”在场的诸多神祇，纷纷向崔判官行礼。

崔判微微颔首，而后刹那间，他的身体破碎开来。

但若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他的身体变成了大量细微的符文，这些符文相互咬合交错，分为阴阳之形。

而后这些符文越分越细，几乎如金色的粉尘一般，最后分化到完全不见。

但邱平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崔判官依然是存在的，只是他变成了另一种形式。

犹如天道，不可捉摸，却无处不在。

“恭喜崔道友，今日得道，全了自身理念。”在遥远的帝京之中，明灵王看向远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崔珏此举，为神道又走出了一条路。

此是天地之福，亦是万民之福。

几乎同时间，整个九州神道之中，无数地域上至府县，下到乡村，各地的收种、水利、路况，尽数化作了详实的数据，汇聚到一处，而后迅速被处理完毕，重新分发到各地。

各处几时播种，几时收获，如何引导水流，全部以一个站在全天下的视角去规划。

人力就算再强，哪怕到了明灵王这个层次，他也需要依赖各地的城隍才能做到这一步。

而城隍，又依赖自己的下属体系。

九品的神灵到一品神灵，每一步有了一丝偏差，到最后的差距就会大到不可思议。

但如今崔判走出最后一步，选择化去己身，归于天地，把自己寄生在神道这个庞大体系之中。如果用小泥鳅前世的技术来解释，他是把自己化作了强人工智能，拥有非常恐怖的计算能力。

是生化危机里的红皇后，是终极者里的天网，是神道这个体系的GM。

而用这个世界的说法，就是他化身成了类天道一般的存在。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他成了，神道之道。

小泥鳅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有些怅然。

他跟崔判官一直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之前自己弱小时，崔判官教了自己许多，后来自己升官了，对方又给自己做辅官，帮助自己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这一下子看不到崔判官了，他显然很不适应。

“嗡！”

就在邱平长吁短叹之际，忽然一个金红色的圆球从虚空中落下，静静漂浮在他的面前。

这个圆球上有大量细密的纹理，犹如阴阳符文，若是再仔细看，这些阴阳符文又是由大量更小的符文组合形成的。

层层叠叠，无限划分，仿佛没有极限。

小泥鳅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晕。

不过他觉得这是个好玩意儿，准备收起来。但忽然间，这颗圆球直接飞入了他的丹田之中。

准确的说，是飞入了他丹田的【泥鳅界】内。

圆球一进入到【泥鳅界】，便迅速破碎开来，而后大量的符文飞出，在虚空中形成了一道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的男子。

虽然他没有戴面具，但邱平却认出来这就是崔判官。

“邱提举，这怕是我最后一次徇私了，合道之后的我，便再无任何生灵情感。咱们过往的诸般人情，也要随之而散。”

“不过您毕竟帮我消去了仙册性命，让我不受约束，如此才得以悟道。故此，我分出意识一道，入驻您的界域，供您驱使。”

那崔判官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说道。

“咦？崔判官，你没死啊。”

小泥鳅看着这道虚影，登时高兴了起来。

“眼下的我，乃是真实之我的复刻，并非主体。不过，哪怕是我的主体也未曾死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而已。”崔判官开口回答道。

小泥鳅听得似懂非懂，他觉得都失去自我意识了，那跟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

“伱刚刚说要入驻我的界域，是啥意思？”

邱平有些好奇。

崔判官笑了笑，而后身形涣散开来，他再次化作了无数的阴阳符号，这些符号嵌入到这一方小天地之中。

“咔咔咔。”

整个世界动荡起来，一道道虚幻的法则影子从真实的山水背后浮现，而此时此刻，这些法则之上布满了崔判官的阴阳符号。

几个呼吸后，所有法则尽数消失，崔判官也看不见了。

“崔判？”

邱平呆呆看着这一切，试探着问了一声。

“我在。”

在那条横贯了【泥鳅界】的堕龙河中，一团水气升起，幻化出一团半透明的光影，却是崔判官的模样。

“你……你这是怎么了？”

“与此方世界相合，为您管理这方世界，帮助您最大限度发挥出界域力量。”崔判官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生硬，好似在一个人在背诵段落。

“怎么管理？那你可以帮我开发这个世界？”

小泥鳅有些疑惑，正好他对于这个界域不怎么了解，便全权放手了。

“我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为您最大限度开发界域的功能。”

崔判官的身体和声音慢慢消失，而后整个世界迅速变起了模样。

原本虽然不算高耸，但相较其他平地略显锋利的山峰慢慢变得圆润了起来，好似一个个小包子。

以堕龙河为中心的细长河流，转眼变得更加纤细，但在中间位置，却变得更宽而浅，逐渐变成了一方数十丈宽的沼泽，沼泽两岸生有芦苇和苔藓。

在大地的最底下，那玄黄炎的火焰开始变小，从混沌中汲取力量的速度变慢，同时整个世界的灵种繁衍也降了下来。

因为这个世界的灵粹达到一定浓度后，便不需要再增加了，再多也是浪费，甚至会阻碍吸收。

但这个世界的温度又升高了两度，并保持恒温状态，无论日月如何运转，温度始终不变。

一团团的水气从堕龙河里升起，而后化作淅淅沥沥地小雨，落到了地面上，形成一个完美循环。

小泥鳅看着彻底变了个模样的【泥鳅界】，只觉得从心底深处打了个舒服的颤，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眼前的一切简直太符合他的审美了，这种温暖又潮湿的环境，还有那浅而粘稠的泥塘，让他本能觉得安全和舒适。

“似乎……还差点什么？”

小泥鳅刚刚生出这个念头，下一刻，其中一座小山包缓缓蠕动变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比这“yeah”姿势的大泥鳅。

嗯，完美了！

小泥鳅的道心一下子顺畅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虽然有审美倾向，但却无法准备地表述出自己的想法，哪怕让小泥鳅自己来布置这方界域，他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但崔判官却完美地将他内心的想法读取出来，并一一实现。

而小泥鳅很快就知道，他这一切高兴地太早了。

因为，更高兴的还在后头呢。

一道充沛的，且经过精炼的灵粹沿着这方界域，直接灌注到了他的丹田之中，与他体内的参王药力一起，为小泥鳅时时刻刻的灌输纯粹力量，主动为其洗练身躯。

这就相当于一尊高手时时刻刻给他易经伐髓，那是各大宗门掌门亲儿子都没有的待遇。

“这也太好了吧。”

小泥鳅眼睛都快笑细了，暖洋洋的灵粹，让他分外舒适。

若是让他自己摸索，怕是一辈子都发现不了界域还有这功能。

邱平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这崔判官就相当于自己的系统啊。

不不不，这玩意儿比许多只会发布任务的系统好多了，这是系统+随身老爷爷，爽文现在都不敢这么写的好不好。

只是……

我都快成仙了，系统才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