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人奇怪，还是时间奇怪。

十年前，不会坐在一起的两个人。

十年后，却宛若老友重逢。

十年前，眼神中多是猜忌怀疑拒绝和踌躇。

而十年后，彼此的眼神，满是真挚。

心中的温情，水到渠成一般，不需要任何的渲染就直接同时流过两人的心头。

~~

夜，已深。

长街上，都没什么人。

食客已散去，摊主正归家。

但朱允熥和徐妙锦，依旧坐在那个馄饨摊上，喝得不亦乐乎。

手边的黄酒壶，已是放了七八个....

且两个人的脸上，都带了醉意。

边上的侍卫们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一开始皇上只是跟那个女扮男装的人浅浅的喝着，不知何时开始划拳了，一次一碗？

「五魁首....八匹马....」

徐妙锦脚踩板凳，气势冲天。

朱允熥全神贯注，如临大敌。

「哎，你又输了，喝酒....」徐妙锦拍手大笑。

「呃....哎呦！」

朱允熥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这黄酒喝着好入口，但后劲儿太大....

徐妙锦见朱允熥迟迟未动，嘲讽道，「怎么，不行了？」

「你又没试过，怎知我不行？」朱允熥笑着回道。

瞬间，徐妙锦脸上一红，扭头道，「啧啧，十年了！您这爱说荤话的毛病，还是一点没变！」.

朱允熥缓缓的抬头，虽有酒意，但他心中清明。

不，是既清明又冲动，还有种飘飘欲仙.....

「十年了....你还是那么...好看？」朱允熥开口，「嗯，不对...比以前更好看...」

徐妙锦低头，最严朦胧，「呵呵呵.....」

「你十年前虽好，却好似是个....没成熟的生瓜蛋子.....闻着香看着好，可未必好吃！但你现在....尽管老了十岁，可从里到外呀...熟透了！」朱允熥盯着对方的眼睛笑道，「咬一口，都是水....」

徐妙锦俏脸红霞涌起，低着头，「呵呵呵呵！」

然后，又马上抬头，「哟哟哟，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

「我一直会说话！只不过你从不曾好好听我说话！」朱允熥正色道。

忽的，徐妙锦一愣，她看着朱允熥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眼眶陡然发红，眸子上一片晶莹，喃喃道，「十年了....我人生最好的十年....呵呵！呵呵！呵呵！」

她想怨，可不知去怨谁。

十年间她从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子，变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若当年不那么执拗.....

突然，面对朱允熥火辣辣的目光，徐妙锦心头发颤。

她赶紧捋了下头发，调整下心绪，岔开话题，「你...酒还没喝呢？」

「欠一杯....」朱允熥大言不惭的笑道，「要不，咱们换个法子划拳...」

「好呀！」徐妙锦大声道，「是行酒令，还是猜谜....」

「两只小蜜蜂你会不会？」

「嗯？」

~~

「这位爷，我得回去了，家里老婆孩子都在等....」

「滚一边蹲着去，再出声揍你！」

邓平看都不看凑过来的馄饨摊老板，塞了一把银元过去，继续看着不远处的皇上.....

然后，他的目光就跟见鬼了

似的。

「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啪啪！」

「飞呀，啊啊！」

皇上跟徐家三姑娘在那手舞足蹈的，摇头尾巴晃....不，摇头晃脑的....唾沫星子横飞，扯着脖子喊。

「飞呀，么么.....」

朱允熥大笑，「哎，你输了！我是剪子，你也是剪子，咱俩是和...和了要亲亲，就是么....」

「呸呸呸，你个不要脸的.....」徐妙锦跺脚，伸出拳头，「再来....」

但下一秒，她却忽然愣住了。

一片雪。

突兀的雪。

微小的雪。

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然后转瞬即逝，融入她的肌肤....

「下雪了？」朱允熥抬头。

「下雪了！」徐妙锦仰望。

雪，纷纷到来。

从小变大，片刻之间簌簌落下，开始渲染人间。

「啊！」徐妙锦欢呼，「下雪啦！」

朱允熥掐腰，抬头，「我命令你，下得再大一点，我要堆雪人.....」

~~~

「大爷，下雪了，再不走一会小人的就冻死在这儿了！」

「滚边上蹲着去！」

邓平冷漠的看了一眼馄饨摊的摊主，然后低着头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哎，我忽然想起来了？」

朱允熥沉思道，「我上一次跟你在一块吃的也是馄饨，好像也是个雪天....」

徐妙锦目光看着夜空，「我都忘了，你还记得...」

「你是忘了，还是不愿去想.....」

~~

「那个....」

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

朱允熥恼怒的转头，徐妙锦羞涩的垂首。

「干什么？」朱允熥低声道。

「呵！」邓平手中拎着个包袱，干笑一声，「爷，下雪，天冷...您喝了那么多酒，出汗了....万一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死了拉倒！」朱允熥挥手道。

邓平哗啦下抖开那包袱，里面却是一件紫貂大氅。

下一秒那大氅就披在了朱允熥的肩上。

「给她....我不冷！」朱允熥皱眉道。

「都准备了！」邓平赶紧又跑个来回，手中又多了一件大氅。

他本意是直接交给徐妙锦，但是本能却让他跑到了皇帝的身边，且把大氅交给了皇帝。

然后，他又低着头，嗖嗖的走远。

「穿上点吧，冷！」

突然而来的雪，似乎压住了身上的酒意。

朱允熥把大氅披在徐妙锦的肩头，伸手系好领上的金扣儿。

然后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且无声，但....隐隐有话。

「我忽然有些渴了....想喝茶！」朱允熥开口道，「热茶！」

徐妙锦白他一眼，「黑灯瞎火哪给你找茶去？」

说着，低着头迈步前行。

「这就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朱允熥忽然心头不舍。

「走啊！」忽的，徐妙锦又回头，「你不是说要喝茶吗？」

「啊？啊！」朱允熥反应过来，快步跟上，笑道，「这周围哪有茶馆？」

徐妙锦笑笑没有说话.....

~~~

「跟上，快点！」

邓平低声指挥着侍卫和暗卫

，保护皇帝。

雪，刚在地上铺了一层，就被靴子无情的践踏成一片糟粕。

深邃的长街，骤然安静了。

只有雪花......在灯火中飘落。

「咯咯咯....」

馄饨摊的摊主，牙花子打颤，从角落中站起来。

在寒风中哆嗦着，收拾着自家的摊子。

忽的，他见到桌子上还有一碗没喝的黄酒。.

看看左右，飞快的端起来一饮而尽。

然后，看着朱允熥他们消失的方向，感叹，「有钱就是好呀....哎！这世道是穷人不如狗，有钱人随便走......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