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一声惊雷沉重的打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震耳欲聋。
咔嚓,阴霾的云层后金蛇乱舞,似乎要撕开那厚厚的云层,驱散漫天的风雨。
但金蛇终究不是金龙,它们无法将阴云驱散,撼动不了天地的威严。
哗啦!
密集的雨线如瀑布一样,倾盆而下。
站在乾清宫中,连外边的连廊都看不清楚。
殿中气氛沉寂,百官大臣们都低着头,默默的看着负手站在宫门前的皇帝。
“泗州完了!”工部侍郎练子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最新来报,阖城全部被洪水淹没,府库尽毁,方圆数十里内,百姓无一幸免”
豁然间,朱允熥攥紧了拳头,心猛的一抽。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直面人间真正的苦难。最早的抚州大水,他不是皇帝,他只是一个急于表现自己的皇孙。而现在作为帝国的皇帝,他的臣民正在洪水之中哀嚎。
国家说是很强盛,其实他这个皇帝知道,强盛的是朝廷的府库,强盛的是朝廷的权力,强盛的是皇权。
而地方上,那些真正的百姓,他们没有半点抵抗风险的能力。
这个初生的帝国,尽管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有些地方也是脆弱至极。
其实他知道,这是整个封建帝国的通病,不管国家如何强盛,百姓始终是百姓。
而且一切的承担者,也都是百姓。
“而且,看样子这雨若一直直下,泗州之后的淮阳三县,也难保”练子宁有些说不下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救灾!”殿中,臣子们几乎不敢说话,因为谁都知道皇帝在酝酿着怒火,万一哪句话说错了,就要惹火上身。
没人说话,朱高炽不能不说,因为他也姓朱,这天下有他一份。
“朝廷当火速组织救援,调拨钱粮。”朱高炽沉声道,“除了这些之外,还要预备防范瘟疫。现在是四月,大水过后就是五月,五月一旦暴热,瘟疫横行之患,更甚于洪水!”火山文学
“还有灾民的安置的问题!”暴昭开口道,“洪水不可怕,可怕的是百姓的心!此时的百姓正是惶恐的时候,要妥善安置他们。给他们住的地方,给他们干净的食物,衣裳,给他们希望!”
“泗州近在京畿,要提防民乱!”曹国公李景隆紧随其后,“历来大灾之后都有大乱,要避免百姓被人蛊惑作乱。臣以为,当调兵于百姓安置之地,把百姓们分开安置,不能都挤在一个地方。”
腾腾腾,忽然,殿外传来脚步。
紧接着邓平冒着大雨,双手捧着加急奏章进来,“皇上,泗州急奏!”
朱允熥绷着脸,亲自接过。
那奏章上满是泥污,很是沉重。
殿中再次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皇帝。
“泗州府丞一下官吏二十三人。”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沉重,“城破之时,以身殉国与城共存亡!”
嗡!
殿中出现了短暂不安,如此大规模的官员自杀,在国朝还从未有过先例。
“皇上!”李景隆上前两步,“您节哀!”说着,宽慰朱允熥道,“天无情人有情,我大明有此忠臣之士,区区洪水何足道哉!泗州府丞等以身殉国,乃臣等的榜样。臣等身居庙堂高位,自不敢懈怠于国事,必救灾情于水火!”
朱允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的死,其实也是没办法。现在不死,洪水过后朝廷问责追究,他们也难逃失察之罪。
“泗州知府呢?”朱高炽忽然皱眉问道。
朱允熥把手中的奏章甩过去,“自己看!”
朱高炽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勃然变色,气得浑身都在抖。
“臣在祖陵在,祖陵陵寝之地必安然无恙,君父无需忧心”
“混账!”朱高炽心中咬牙。
现在他才懂为何泗州说完了完了,没有半点征兆的完了。泗州知府把所有抗洪的力量都组织起来,去了祖陵那边,使得泗州完全暴露于改道的淮水之下。
“可是,他错了吗?”
朱高炽心中暗道,“这个泗州知府也没错,他不保护祖陵也是死,保不住泗州也是死”
忽然,他心中产生一丝动摇。
“若是真的从高家堰开凿中河,从祖陵中开一条河道,顺流而下直达淮阴出海口?”
但随即,他不敢想了。
朱允熥转头,看着群臣,“灾情入火,其他事先放下,救灾要紧!”
说着,看向张紞,“可调拨多少钱粮?”
“回皇上,三日之内臣可调集粮草三十万石,五日之内可有六十万石,淮安大仓,徐州大仓,扬州大仓都是满的!”
“户部有压仓先银,两百七十万两,就是为了怕有天灾人祸预备着的,随时可以用在灾民身上!”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练子宁。
“工部可调拨医官八百人,各项救灾药品或有不足,但缺口不大,可以在京畿之地就近采买!灾民所需铁锅,布料等,工部全力供应。若有差池,臣自去乌纱!”
随后,朱允熥看向徐辉祖。
后者脸色深沉,“这时候调集民夫可能是来不及了,但各地卫所还有京营官兵,随时可以开拔。泗州,臣不敢说,但保住淮扬三县,臣愿亲自前往!”
“曹国公刚才一句话,说到朕心里去了!”朱允熥看着众人,“国家危难关头,尔等皆是忠心之士。诸位,辛苦了!”
“臣等不敢!”
“救灾,朕只有三条。一,不使百姓饿死病死。二,没有民乱。三,要给百姓信心,告诉他们大灾之后,朝廷将帮他们重建家园!”朱允熥缓缓开口。
“臣斗胆,请皇上派遣钦差大臣,亲赴泗州组织救灾!”暴昭开口道,“以安灾民之心,以彰皇上之恩!”
“朕没有恩!”朱允熥冷着脸,“一场说来就来的洪水,死了这么多人,朕还有什么脸说恩?哼哼,往日朕醉心于所谓的太平盛世,而大灾说来就来,朕对百姓只有过,没有恩!”
说着,朱允熥摇头道,“解缙!”
“臣在!”
“泗州大水,是朕想的不够周全,明明前些天已有迹象,可朕”说着,他叹息一声,“朕下罪己诏,你来写!”
“臣万死不敢奉诏!”
“皇上!皇上啊!”李景隆跪倒嚎啕大哭,“何至于此,臣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或许真的有天意!”朱允熥抬眼,看着阴暗的天空,“这场大雨,就是上天给朕的惩戒,告诉朕,不要陶醉于虚幻盛世之中!”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朱允熥又看看众人,“至于救灾的钦差大臣”说着,他目光环视。
有人躲闪,有人昂首挺胸,有人眼中满是决绝之意,有人略带踌躇。
“原通政司使,刑部侍郎,都御史辛彦德,带罪之身赶赴泗州,组织救灾!”朱允熥开口,“告诉辛彦德,他不是头铁吗?这次给朕也手黑起来,但凡有人敢阴奉阳违,有人敢上下其手,有人侵吞救灾物资,杀无赦!”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