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霞被这一番话震住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由衷的叹服神色。
“道君,你方才说那话的语气,好像一个市井街面上的丐头混混。”
他认真竖起大拇指:“听得我热血沸腾,简直想抄上根棍子,就同你一并去街面上收丐捐了。”
“不过。”
金霞又斜眼看向殿中,那个被道君以**力隔空映照出的陈珩,一摊手,道:
“在这人的身上下注又算什么良缘呢?我横竖是看不出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别说派里的卫令姜和王沈了,就连那个神头鬼脸的司马枋,也要胜出这个陈珩不少吧?
“莫非您老人家是因为他的身份血缘,才想要提前交好他?他祖父便不说了,知道您老人家同那尊神王有过不快。”
金霞大剌剌蹲下,顺手从玉盘上摸了颗拳头大的仙杏,吃的汁水四溅,声音也含混不清:
“我记得他爹陈玉枢,好像是上上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说是什么?哦,想起来了!当世八百年内最有望成就合道的奇才!莫非他爹真要成道君了,您老人家想要提前落子,让陈玉枢欠下人情来?”
“瞎扯淡,那个陈玉枢又算什么东西?
当初居然还敢算计到我赤明派头上来了,好几个女弟子都险些被他骗了,那些可都是我赤明派的真传!老子不去南阐州拍死他,已经算是给玄冥五显道友面子了!”
太文妙成道君瞪眼,没好气道:
“还有,你说方才在说道君?就他那鸟模样也配八百年合道?
此人当初是强夺了两位道君种子的命数,才方有如此成就。但又怎样?夺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他虽成了纯阳真君,度过了风火两灾,那最后的纯阳雷劫还不是把他卡得死死的,莫说八百年合道,便是三千、八千年,能够合道便是万幸了!”
这时。
连太文妙成道君都忍不住微微摇头。
便是他面上再如何鄙薄陈玉枢,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非仅心狠手辣,且又惊才绝艳。
若假以时日,胥都天道君们在【乾元司辰宫】中的座次,他必是能够占有一席之地。
陈玉枢当年之所以悍然反出斗枢派,乃是因他用邪功,夺了斗枢派两位道君种子的命数,将她们残虐至死,让那两份命格加诸了己身。
此事一出。
便是他的老师,神屋枢华道君也不能再放任宽容了。
若非先天魔宗的几位道君提早接应,陈玉枢早便死在斗枢派的山门之中。
而那一次陈玉枢的叛宗,也让先天魔宗和斗枢派这两方正魔巨擘彻底正面对上了,连带着整个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都被牵扯其中。
一时之间,人人战兢自危。
不少真人真君都仓皇远遁出胥都天外,要把自家道统迁到了其它的地陆之中。
生怕这次玄魔争锋时,双方到时候都发出真火来,留不住手,要把这方天宇再次打得稀巴烂,重演一次“中琅浩劫”!
事后,在几位前古仙道巨头的说和下,虽不知先天魔宗以什么大代价熄了斗枢派的烈怒。
但陈玉枢此人的名号。
也算是彻底在宇内诸天打响了……
以往他也仅是以风流不羁,四下种情而闻名,就连堂堂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内,也有他的无数相好,简直叫人瞠目结舌,恨不能投入门下,向他虚心请教。
但其在夺命数、叛宗门之后,便是以那狠辣阴戾的性情,而为人所惊悸流传了。
……
“也对,陈玉枢因夺人命数的事,被天公所厌,纯阳雷劫更是难度,八百年内想成就合道,怕是难了。”
金霞打了个哈欠:“老爷你就是想交好这尊未来的道君,也要等到以后了,不急着现在出手。”
“憨货!你是在无琉璃天里被那群秃驴关傻了吧?就算老爷我真的不要面皮,想交好那个什么陈玉枢,又何必从陈珩身上下手?”
太文妙成道君摇头,指向陈珩,道:
“陈玉枢因纯阳雷劫难渡,也不知从哪得了一卷方术,用化身生了无数的子嗣,指望用这些血裔替他挡灾呢!我助这个陈珩,反而是在恶了陈玉枢,明白了吗?”
“什么?如此刺激?!”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金霞浑身一震,登时眉飞色舞了起来:
“他娘的!我被关在无琉璃天中的那些年里,究竟是错过了多少的大戏啊!好生精彩!”
“不过,那样这么说来……”
金霞突然促狭一笑:
“他们老陈这一家,岂不是满门的父慈子孝了?
我想想,陈玉枢他父亲,如今正执掌虚皇天的‘赤精陶镕万福神王’便是深恨陈玉枢,当初就是这尊神王把陈玉枢从虚皇天逼迫到了胥都天的,若非斗枢派可怜收容,早就连元灵都磨灭了。
而如今的陈玉枢又修行方术,要让他的子嗣替他挡灾,那些子嗣们
又怎么可能甘心?哈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
金霞已经是乐不可支,开心旋着脑袋,满头红发狂舞张扬。
连云榻上的太文妙成道君也忍俊不禁,泛起笑意。
“不过,陈玉枢这儿子,和他倒是丁点都不相像啊?”
好不容易笑够了。
金霞看着殿中陈珩和卫令姜相对无言的这一幕,又感慨万千:
“陈玉枢面上常是带笑的,看起来倒是一派朗月清风、温文儒雅的很,说话也讨人喜欢,那些蜜语甜言,更是仿佛不要钱……这个叫陈珩的面冷心也冷,小卫如此美色当前都不为所动,看上去颇似中乙剑派的那些疯子,和他父全然是两类性情啊!”
“若真是陈玉枢那般性情,纵然是这陈珩是‘两仪命盘’算定的有缘人,我也绝容不了他靠近赤明派弟子,早便一巴掌扇死了。”
太成妙文道君神色淡淡道:
“如今的玄魔格局纵是再加上一个陈玉枢,也终究是玄门为先,但无论如何,魔道那方都再也不能出一个道君了,否则到时候冲突一起,难免打得陆毁星沉,又是重演一番‘中琅浩劫’的故事!”
他此时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肃然神色。
陈玉枢此人的成道,是踩在无数女修的累累尸骨上。
便是在他尚未叛出斗枢派时,也是隐隐声名狼藉,甚至几家世族的女子都是因他的缘故,而生生断了自己的道途。
至于他抢夺命数之事,便更叫人不寒而栗。
被他夺取命数的那两个女子,都是神屋枢华道君的弟子,也是陈玉枢的同门师妹。
可纵是如此,为了成道,对算是自己从小看顾的同门,陈玉枢也并不犹豫,直接将她们残虐至死,丝毫不迟疑。
尤其那门邪功在夺人命数时,更需得被夺命之人心甘情愿,元神清明。
是在没有被道法蒙蔽的景况下,自愿配合功法转运,献奉出自家命数。
如此一来。
可见他那两位师妹,对陈玉枢的心意之深。
毕竟连自家性命都能情愿舍给他,这连不少白头相守的道侣,都绝
是做不到的。
而陈玉枢便是欣然受了,为了避免事泄,还将她们的元灵都磨去了,求个转世都不得。
此人的秉性。
着实残酷冷血,天生便是要离道叛宗的——
若非陈玉枢的起势已是合了魔宗万载气数,不可阻挡。
只怕玄门中深恨他入骨的几位道君,拼着再打碎一片州陆的决意,也要将其送回轮回。
九州四海,当年不慎容了一个陈玉枢成道,已是八派玄门的疏漏。
若再来一个如他这般心性的。
令他起势。
只怕,将来胥都天的玄魔格局也不知又会走向何方……
而在太文妙成道君正思忖之间。
云榻下首,听到他方才那番话的金霞已经是呆滞住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道君,您老人家说他只是被‘两仪命盘’算中的有缘人?就这?让我空欢喜一场!”
金霞大叫道:“可那小盘算东西又何曾准过?你也信?每次算出来的有缘人足有数百个了,真正活下来的能有多少?!”
“这叫广撒网、多捞鱼,修道怎会毫无波折?你方才也说了,两仪命盘算出的有缘人不少,活下的不多。”
太文妙成道君声音淡淡,道:
“能够活下,才方是真正的有缘人,那些半道身死的,不过是为王前驱,天数杂尘罢了。”
当初卫令姜拜入山门时,她的老师拙静还特意向自己求了一卦。
那一卦。
求得是卫令姜渡过三灾的机缘所在。
三灾是无数真人真君的心头大患,宛若一柄锋镰,到了需渡三灾的境界,那就是整整三道生死关隘!
任你如何的惊才绝艳,都不例外!
他用两仪命盘去推算,和以往一样,得出了不少答案。
这个叫陈珩的,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他是否是卫令姜真正度过三灾的机缘所在,即便他身为道中之尊,也无法算得切实无误、水落石出。
天道自有定数,以人力要如何去窥天?
至多不过抓摄那“遁一”的少许灵光,如盲人摸象般,来推算前景罢了。
即便是当年那统御万天万道的庞然道廷,以一己之力便压得恒沙时空都无法喘息。
何其强绝!
何其霸烈!
但纵是如此煊赫,还不是在一场剧变中凄惨崩灭,落得个风流云散……
究竟未来种种如何。
任谁都无法了然如掌指,尽得胸中。
他的布局,也不过是提前多多下注罢了,能成固然最好,卫令姜若是解了三灾中的厄难之一,赤明派不说道君,最次也要多上一尊纯阳真君。
而即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