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霭中条条彩光垂落,灿灿烨烨,直将半边虚天都是映衬得灿烂瑰丽,如若霞染。
而在瑞霞光中,可见近百衣饰鲜亮的童子、女侍肃立其中,显是已经恭候多时的模样了。
至于为首的。
则是那个将陈珩叫住,自称是乔喜的道人。
此人年岁约莫二十上下,面相圆润如满月,身壮体肥,双目中精光隐隐,显是个修道有成之士。
头扎道髻,穿一身玄色的鱼龙法袍,腰带雷盘,在背后则是负有一柄乌沉如墨的法剑。
陈珩目光在他眉心处那道若隐若现的雷纹上停了一停,心下便也了然,暗道一声:
“此人竟是雷霆府弟子。”
与从梵洞天流亡至此的外道天人一般,雷霆府也同样是自外天迁徙而来的道统。
因畏惧劫数灾祸,而选择与八派六宗签契,成为了胥都天的屏障、藩篱。
在无穷年岁过后,这门道统已发展成了九州四海的旁门第一,声势还更要压过旁边西颐州的鱼符道一头。
放眼胥都天宇,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宗了,不容小觑!
陈珩在道书上面知晓,凡是雷霆府弟子,眉心之处都存着一道雷纹。
这非仅是身份凭籍,同样也是一门威能不弱的大神通,可以用来功敌护身。
此时见陈珩撤下禁制,乔喜也是不敢怠慢,忙脚下一踩,驭起来飞烟一条,在玉景童子的带领之下穿过洞门,进入到了殿中。
而在验明了身份过后。
陈珩望着在下首桌案处坐下,满脸带笑的乔喜。
他眸光微微一闪,拱了拱手后,忽笑问一句:
“看这阵仗,乔师弟应等待许久了,实是贫道的罪过。
只是我有一问不解,你又怎知我会经行此处,若是我另择他处而行,岂不是一番心思都要白费?”
乔喜清咳一声,摇摇头:
“师兄特意赶在这等时候前来西素州,想必也是为了进入甘琉药园,采摘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两味凝丹大药罢?”
陈珩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这桩恭迎师兄的差事,可不止我乔喜一人应下,如今通往甘琉药园的四下路径,都有我密山乔氏的人在把守!”
乔喜微微一笑,摆手道:
“只是在下撞了大运,才凑巧能够迎得陈师兄的法驾,族人都说我自幼时起的运道便向来甚好,今日一看,倒也并非是虚言了!”
陈珩神情微微动容,摇头:
“乔鼎前辈若欲见我,何须如此麻烦,只需飞书一封,贫道自当登门拜见。
这般阵仗,倒是惹得贫道心下着实不安。”
“叔祖这次见你,怕是有要事相商,哪能够如此怠慢……”
乔喜心下暗自言道,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大笑一声,便将话题给转了过去。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玉景飞宫也是华光腾起,往密山乔氏的位置去了。
一众被乔喜带来的童子女侍见状纷纷拿幢摇旗,吹动妙乐,将仪仗给摆开,紧随其后。
一时之间。
虚天之上唯见光影飘忽,好似数条缤纷彩带随着罡风浮沉,灿烂飞动。
转瞬之间。便掠过重重山岭河湖,直朝着远空方向迤逦而去……
而这一行。
还未过半个时辰。
云下便突然有厮杀叫喊声音高亢响起,好似排山倒海一般,震耳欲聋,声势不小!
谈性正浓的乔喜被猛得打断话头,不禁微微皱眉。
他不悦起身,朝云头下面一望,沉默半晌,似有些无奈。
扬手对下方一人打了个招呼,这才回身望向陈珩,摇头叹息:
“小事罢了,无妨,是伽摩和难丁这两部又打起来了,之前还仅是在无瓶山那处斗,如今却是打到了这里来,此辈当真是……
陈师兄还请放心,以你身份,这些外道天人也是知晓厉害的,必不敢胡乱冒犯!”
陈珩眸光一转,落至了云头下面,见那一片混乱厮杀之景,道:
“阵仗倒是不小。”
……
……
弩箭如蝗,石似暴雨。
烟尘滚滚四起,漫天飞扬。
而喊杀炸裂声音高亢激昂,威势狂猛,直将高天之上的流云都是生生驱散,变作飘絮散去!
此时自云下看去,唯见各色的旗帜都是夹杂一处,飞天战车纵横来回,带起烈火呼啸之声,甚是嚣腾。
而在战场当中,除了那些身披甲胄的外道天人,还更有种种巨兽魔怪,正相互角力,厮杀在了一处。
火风浑雾来回碰撞,弥荡四方,不时便有巨兽被灼杀成了一堆焦炭,连哀嚎都不及发出,就生机全无。
或是那些形貌狰狞的毕舍遮精魔被敌部的天人合力围杀,化作臭水黑烟消散于原地……
此时据一旁乔喜的殷勤讲解,陈珩也终是明
白了伽摩、难丁为何冲突的缘由。
伽摩部在经过当年的推举后,如今是以洪呼王当族。
这位天人王主政至今已有三千余年,虽说妻妾成群,但子嗣却是不丰,膝下唯有一子一女。
洪呼王女儿早早便嫁去了东弥州鹿台山。
如今正是赤明派五宫之一知常宫主陈慧度的妾侍,深得宠爱。
而洪呼王的儿子则是名为吟赞,虽说年纪轻轻,但因其尚在母腹时候便得过伽摩部一位梵神的赐福,生而不凡,所以也极得洪呼王的喜爱和部中人心。
若无意外的话,待得洪呼王逊位之后。
便是由吟赞来接过伽摩部的大权,继续对八派六宗效忠……
而伽摩和难丁两部之间的冲突,也是因难丁部的几个年少天人嫉妒吟赞身上的赐福,欲暗中坏了他的苦修,使他暂且失去神力,出个大丑。
这个谋算虽是被吟赞识破,躲了过去。
而那几个难丁部的年少天人在仓皇逃回自家部族中,也是被族人当场斩杀,不敢包庇,还将他们首级打造成了黄金酒器送去了伽摩部赔罪。
但此事一出。
在伽摩部上下,还是搅起了不小风波。
洪呼王更是生怒,压下族中的一些非议声音,决心要给难丁部一些教训。
正是如此。
才有了眼下陈珩所见的这一幕……
其实说来,无论是如今身处西素州的伽摩、难丁二部,或是西颐州的昆陀、穆俱、卢罗三部。
这五部之间,从来都不算和睦。
昔年在梵洞天时候,便为了争夺权位、信仰、土地和资粮,大打出手过不止一回。
而如今更来到了胥都天的极西之地繁衍生息,受八派六宗的制束,连生死都操之于人手,行动不能自主。
在这等景状下。
自是更难精诚合作,彼此间的裂隙也是愈大……
陈珩猜想伽摩和难丁两部如今斗成了这般模样,八派六宗却还未遣使节过来调停,居中调和。
一来是因这点动静在八派六宗看来,不过小打小闹罢了,丝毫不值得多提。
两部心头都是有数,不会闹得太过难堪。
而二来,或许也是因底下的附庸势力斗而不破,才是八派六宗乐见其成的事。
倘使他们精诚共治,于暗中联手一处。
虽也远谈不上是什么威胁,但毕竟需费点力气去摆平。
多一事。
自然不如少一事……
此时在理清了思绪之后,陈珩也是略一驻足,将视线投向了云下的战场,很快便注意到了其中一人。
那人身着金盔金甲,身量高大魁梧,目如莲花,光彩照人。
其手持锐利金矛,骑一头六牙白象,有千数雄狮相随在侧,在鏖战当中仿佛中流砥柱,勇武绝伦。
那些与他同辈的外道天人在他手下往往走不出数合,便要凄惨败亡,头颅被削落,成为他的战功。
如若一轮中天之日行走在战场之内,着实不凡!
不过在陈珩注视下,却见此人身后似有一座流淌着岩浆烈火的高山,在虚空当中若隐若现,若不凝神细看,怕是难察觉。
那座高山似是图腾法相一类的事物,每当有攻伐落来时候,总会挡住不少力道。
而在金甲男子力竭疲惫时候,山中便会涌出一股莫名神力灌入他体内,令金甲男子不多时候,便又重新精神奕奕起来。
一旁的乔喜顺着陈珩视线看去,很快便也是了然。
他不禁一笑,指向那金甲男子,道:
“陈师兄当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不同,不错,此人便是那伽摩部的吟赞,这几日听说他身先士卒,斩了不少人头,倒是威风不小。
连我雷霆府的郭筌师兄都是技痒,放出了话来,待得诸事毕了,要同吟赞再斗上一场!”
郭筌乃雷霆府这一辈弟子中的翘楚,也是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虽只是居于末坐,在洞玄当中的名次并不算高。
但以雷霆府的体量而言,也算是颇多难得了。
此人便如若是东海柔玄府的章羽玄一般,皆是各自门派的未来柱石,被寄以厚望。
而郭筌在登上岁旦评后,便同吟赞斗上了一场。
尽管胜出,却也是在鏖战之下突施奇计,才将吟赞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束手认负。
如今吟赞在天人两部战场间大逞威风,以郭筌性情在听闻了此事后自然心痒,欲再试试吟赞虚实,同他分个高下。
“梵神赐福吗……”
陈珩目光在吟赞身后那座若虚若实的高山上停了一停后,便也无心多看。
他只一挥手,玉景飞宫便拂开高天烟尘,好似流光惊电一般,刹那不见。
而直到玉景飞宫消失天角后。
战场当中,手握锐利金矛的吟赞才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将注意收回,不再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