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过后。
宵明大泽,长离岛。
青松带雨,翠竹留云,丛篁茂树,枝叶繁盛。
青山平地突起,郁乎苍翠,高伟而整,如有尺度一般。
几条白河如长蛇般蜿蜒在峰间,泻下断崖时候,悬落成瀑,喷珠泄黛,大音如轰雷声声不息。
而水珠激溅于云雾之中,被日光一照,又现出种种瑰丽虹霓颜色,熠熠生辉,着实煞是好瞧。
放眼观去,此岛风光除壮阔秀奇之外,灵机也是充沛非常,化作雾气自岛上各处袅袅升腾而起,几有冲霄之势。
正是闭关潜修,打磨功行的绝佳所在!
此时。
在长离岛地势最高处的主殿处。
陈珩端坐在玉椅上,翻看着手中的几张礼帖,若有所思。
而在他身前长案上,礼帖早已是堆了厚厚一沓,皆是灵光隐隐的模样。
望着这一幕,下首处的姜道怜不禁失笑,摇头道:
“未满甲子的洞玄炼师,四院魁首……如今你在派中已是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也不怪各类人物都想要交好你,与你攀上情谊。
不见连派中都是大方将这方长离灵岛赐给了你?
连门派都是如此施为,这各类人物,自也是跟着有样学样了,所幸我已提先一步,在下院便抱住了你这只大腿。
如此看来,我倒着实慧眼如炬。”
陈珩听她语中带有一丝调侃之意,将手中的几张礼帖随意置在长案上,面上微微一笑。
如今他已是带着涂山葛、涂山宁宁等离了金庭山,来到了宵明大泽当中修行。
而眼下这座灵机充裕的长离岛,也是玉宸派的下赐,被划到他名下,成了他在宵明大泽的修行栖身之所。
虽是听闻过派中对四院大比魁首素来极是优待。
这类人在派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若无意外生出,随着日后修为精进,大多会顺理成章成了玉宸九殿的实权长老。
手握白旌黄钺、天符玉策,位高名重,替玉宸征伐陷阵、管辖一方!
便是连二十五正法当中的三经。
这类人也可将之习得在手,不必经过种种艰难考验,各类筛选。
但甫一进入到上宗,便有一方灵岛被划到了他的名下,且还是长离这等真正大岛。
这令陈珩在初闻此讯时候,心中也是难免讶异好奇。
只觉派中此举。
倒是有些过于大方了……
要知如卫道福、和立子等人,想要在宵明大泽得来一方属于自己的修行之所,需为派中斩妖除魔,创立道脉,宣扬教化种种。
直待得手中道功足够了。
才可向玉宸九殿中的十方殿申请,以道功来换取。
且是否能够换得一方满意的灵地。
还要据那时候的情形来论,无法下定论。
而纵是往届的大比魁首,能一入门便得此灵地赐下,同样也少之又少,绝非常例。
如此一来。
见派中竟是如此施为。
这七日之间,也是有不少童子纷纷携自家主人的礼帖而来,贺陈珩进入到上宗修行,欲先与他打点交情。
纵陈珩如今也算是有点身家,不算两袖清风。
但这笔财货一添,令得库房在一时之间,也是充实了不少,可谓珍玉琳琅。
不过在这些送礼之人当中,身份最为尊显,其所赠之礼也最是贵重的。
却还是要属那位霍谧,霍长老。
此老一出手。
便是整整十船正阳真砂!
似是这等大手笔,倒着实是叫人咂舌不已,心下不由凛然!
真砂生于灵脉之中,产量不丰,为真一之精元,是天地之胎根所产,总御中元,五炁相生,混合成真。
乃是世间少有的一类,既可增长修道人的丹力,又不留什么后患的外药,极为珍贵!
而霍谧既赠他丹砂。
赠得还是丹成上品者才方有能耐吸纳的正阳真砂。
这倒也是隐隐透露在一个意思。
显是看好陈珩日后可以成为丹成上三品境界,功果至妙了。
不过霍谧在差遣门下道童往长离岛送来这十船正阳真砂时候,却并不是在青天白日下登门造访,而是趁月色而来。
道童还特意借上乘符诏之力遮蔽了身形,不欲令人知晓。
如此一来。
个中意思便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这时。
又在同陈珩随意寒暄一阵,说了些下院旧事后。
姜道怜美眸一转,忽一眨不眨望向陈珩,神色微肃,也是问出了心中积压的一个疑惑。
“我听闻自你进入到宵明大泽中,有不少上宗长老都欲将你收入门下,而你却皆是婉言回绝了,一个都没应下。
为此惹得几位长老心下颇为不快,觉得
你太过张扬狂傲,扫了他们的颜面,不知此事……”
“不快吗?”
陈珩闻言一笑,道:
“在这几日间,我是曾婉言回拒不少长老,至于是哪几位暗中不快,倒未可知了。”
“为何?”
姜道怜微微蹙眉,好奇问道:
“你为何不愿拜师?”
……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这“侣”之一字,非仅是意味道侣,同样还有师长亲友,门人故交。
在玉宸派当中,若欲在修真道途上行得顺畅,拜一位长老为师,却是必不可少之事。
非仅能够从中得来不少好处,更是可接过师长那处的人脉。
自此之后。
在派中也算是有了庇护和根基!
若是那欲收徒之人本事不济也就罢。
但姜道怜知晓,那些欲将陈珩收入门墙的长老,无一不是在派中享有赫赫威名的人物。
换而言之,若是泛泛之流,怕也是自认教导不了陈珩,更难生出收他为徒的念想。
可就是这等美事。
陈珩却都拒而不受,一一婉约回绝。
这令姜道怜难免好奇,不清楚陈珩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
而对于眼下姜道怜的疑惑、
陈珩也只微微摇头,却不作答。
早在回金庭山,参加四院大比之前,他便已是知晓自己身后站有一位玉宸派的前辈。
正是他出力,才助自己渡过东海之劫。
而在来到宵明大泽内的长离岛后,还未坐安稳。
周济变化而成的那个老道人又是特意前来一趟,同他言语几句。
其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提点陈珩已有师承,勿要再行拜师。
且不要将此事泄出,勿使他人得知。
因此缘故,面对那些欲将他收入门墙的玉宸长老,陈珩也唯有婉言回拒,无法应下。
而这时。
见陈珩口风甚紧。
姜道怜虽是颇好奇他的心中谋算,但也知自己是难从中问出些什么来,只能将话头一转,移到他事之上。
直待得红日将沉,天光渐暮。
她才不好多留,遂起身告辞。
陈珩一路将她送出殿外,而来往的侍者、力士见得他身形,皆是忙不迭分立两侧,恭恭敬敬对其俯身施礼。
“姜师妹,我便不多送了。”
此时见一架华美飞车便停在不远云中,还有几个女侍守在飞车旁。
陈珩也将脚步一缓,视线看向姜道怜。
他眸光清正有神,气度沉凝,拱手言道:
“陈某并非刻薄寡恩之人,早年在下院时候,姜师妹出力助我之事,我也素来谨记之心,虽我如今仍是人微言轻,但多少也算是有上一重身份了。
姜师妹今后若是遇上难解之事,只管来长离岛这处寻我便是。
若是有可以出力的地方,陈某自不会袖手旁观。”
身后的姜道怜闻言脚步一停,不觉怔了一怔。
她今日的来意。
倒也不是为了其他。
只是两人如今的身份毕竟不同,恐随着时日推移,交情逐渐生疏了。
那她先前的一番辛苦。
便要尽付作东流之水……
虽在陈珩出山游历的那段时候,姜道怜也是同涂山宁宁等混熟了,知晓不少故事。
自他待这些狐狸的态度来看,大致也摸清他的秉性,知他应当并非是那翻脸无情之辈。
可姜道怜如今毕竟生父已逝,失了最大倚仗,又与姜氏族主隐隐不睦,心下自然不安。
而陈珩却不知何时。
竟是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在临别时候郑重其事道出来这样一番话,令得姜道怜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不免默然。
她眼帘微掀,抬起头、
在几步远处,年轻男子的身量挺拔端正,若庭前秀树,眉眼如泼墨山水般幽静,透着一股风雅精致的美感,实是天公的巧手雕成。
这时突然却想起陈珩此先在下院时候从善如流,称她为“姜师姐”的那一幕。
姜道怜心下不觉一笑,也不知为何,只觉肩头缓缓一轻,像是去了压在其上的一块大石。
“我明白了,多谢陈师兄。”
她施了一礼,笑道。
“以师妹天资,拜入玉宸上宗,自不算什么难事。”
陈珩微微一笑,拱手道:
“二十四年后,我便在此地静候你佳音。”
“那便承师兄吉言了!”
姜道怜眨了眨眼,自信一笑。
而在姜道怜登上飞车。
只数息功夫,便破云远去,身形不见了后。
陈珩也并不折身回殿里去,而是稍作驻足,朝四下观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