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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沈爰支的语声渺似尘烟,却清而不浑,仿如两枚胎质细腻的水沉玉在轻轻撞击于一处时,所迸发而出的悦耳交响。

陈珩眼帘掀起,将目光微微一扫。

却见这殿中几个稍青涩些的入室弟子,此刻面上皆是带有些倾慕或赧然之色,并不敢正视沈爰支,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只强迫着将自己视线死死压低,不敢稍有逾矩,唯恐失礼。

而其背颈之处。

已是汗渍清晰,显目至极……

陈珩略一扬眉,心中不觉好笑。

一旁的米荟显是也注意到了这幕,将唇角扬了又扬,似忍不住要露出笑颜来。

但最后还是只以手握拳,凑到嘴处,奋力低咳几声,才方作罢。

而这时候,又有几道璀璨遁光破云而下,如若飞电般落入殿内。

待得烟光开散。

只见得是姜通源、姜道怜和王典三人的身形。

“弟子来迟,还请上师恕罪。”

在躬身见礼,得了沈爰支颔首后,姜道怜和王典皆各自寻了一方蒲团坐定。

唯一个姜通源不退反进,从袖袍中取出一只青木小匣,将匣盖揭开,轻笑道:

“上师,弟子近日新炼了一颗明神丹,只可惜学艺不精,还正要请上师指教一二。”

在匣盖被揭开的刹时。

便有股寒气弥散而出,用鼻一嗅,寒彻心扉。

“是紫府修士才方可吞服的明神丹,能够熄去心中阴火的大药?看来姜师兄的丹术,又有精进了!”

此丹甫一现出,便有几声话音捧场般响起。

不少世族中人更是面带得色,似是与有荣焉。

“不错,丹性尚可。”

沈爰支伸手轻轻一招,便将木匣隔空摄过。

她静静看了半晌。

随后才将眸抬起,出言道。

而姜通源才听了这品评,幽深碧瞳中就顿有一丝喜悦之色掠过,唇角不禁扬起,似是极为满意。

他此人乃是典型的世族脾性,平生最是好享乐、好美人、好一应金玉浮华之物。

尤是在男女之道,最为痴沉不过。

只单连东海中的鲛人、贝女这等异类精怪,都是豢养了数百不止,以供每日间淫乐不休。

后被族中长辈强硬管束,又进入了长赢院来修道,姜通源才勉强收束了脾性,将心思放在了修行之事上。

只是到底是本性难移。

哪怕是进入长赢院,当了玉宸下院的入室弟子。

姜通源亦是心思不定,在一见经师沈爰支后,便为她容色所迷,渴慕非常。

不过沈爰支因一桩旧日里的恩怨,对世族中人观感甚恶,纵姜通源屡屡大献殷勤,也从来未有得见一丝一毫的成效。

反而是姜通源因行事过急,被沈爰支出手拿住了痛脚。

几次狠狠责罚,连姜通源道基都差点被打坏,伤损甚重。

这一回,姜通源不过是怀抱着如往日一般的心思,惯常想讨美人的欢欣。

便连他自身。

对所谓成效,都已不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想。

却未曾料想,居然会得了这样一句品评,实是大大的出了姜通源的预料!

若非现下是身处传法大殿中,有一众同门在场眼睁睁看着。

姜通源几乎要喜形于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

“看来这沈爰支果然不愧‘丹痴’的名头!我往日似那般讨好卖乖,她都从来是不予个好脸色,还想拿住门规,将我生生打杀,没想到今日不过区区一枚丹药,就有如此成效?得了她的夸赞?甚好!甚妙!”

姜通源碧眼中芒光狂闪,心中自得大叫道:

“早知会如此,我就应在丹术上面下苦功夫方是,却是平白走了许多弯路,可惜了!”

沈爰支乃是长赢院的三大上师之一,位居“经师”一职。

若论身份地位,也仅在长赢监院乔豫之下,同样身具管束大权。

更兼她还是玉宸上宗的弟子,丹成上三品,且又生有国色,貌美非常,是东域有名的美人。

这几处合在一起,由不得姜通源不做眼热。

若他能够与沈爰支修好,乃至更进几步,约为婚姻。

在这长赢院内。

不说是一手遮天,至少也可以横着走动了!

而姜通源正浮想联翩,畅想着今后的大计时。

这时。

玉台上端坐的沈爰支忽伸手木匣一抛,弃如敝履,那妍巧精致的眼眉中浮上了一丝浅浅的嫌恶之色,道:

“只可惜,火候太过,施材时又耗费太糜,致使君臣佐使不分,却是坏了一炉鼎的好药,空泄不少。若是炉照峰上的几位老丹师出手,必不会有此施为。”

“……”

姜通源下意识伸手一捞,将沈爰支掷来的木匣接过在

手,闻言一时茫然。

“常言道,过犹不及,你若肯削去一些辅材,减弱火候,倒也是勉强能成就一炉好丹。

但要人自量,固为难,多的是能够知而能不持守者,这样一来,非仅事不可成,反倒成了他人语中的笑柄。”

沈爰支话音如春湖静水,无波无浪,听不见什么高低起伏。

可在场众人,却皆是听清了那语声中的微讽意味。

“你要我指教,我便明言了,入座罢,已耽搁许久,到开讲时候了。”

姜通源面上隐现狰容,似要发怒,但终究还是不敢放肆。

只是僵硬后退一步,便将木匣一把塞进袖袍里,面无表情朝上首正中处的蒲团行去。

而见姜通源又在沈爰支面前失了颜面。

一众世族子弟亦是无言,唯恐触到他的霉头,吃上挂落。

唯有一个谢棠忍俊不禁,不禁以袖掩面,欢快笑了起来。

“你这——”

姜通源眉心一跳,刚欲出言喝骂,却见到她身旁谢晖斋时,忍了又忍,还是将心头怒气压了下来。

这时。

姜通源视线偶然一转,瞥到在米荟相邻之处的,却是一个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飘扬若神仙中人的道人。

他正饶有兴致与自己对望,似笑非笑,神色颇多玩味。

“陈珩……”

虽只是第一次亲眼来目睹,但姜通源早已看过他的画像,自然不算陌生。

他心中冷笑一声。眼中陡然神光大作,放出一股如涛如浪般的恢弘气机来,一波接着一波,冲奔不断,鼓噪而来。

仿是暴乱的远海大洋,要用汹涌惊人的巨潮,将一应物象都卷荡其中,声势惊人!

这股气机甫一放出,便令得殿中萦绕的无数丰裕灵气一沉一浮,弥漫无定。

一旁的米荟面色隐隐发白。

哪怕姜通源并非是在对他出手,但这余波宣泄而出,还是令得他身躯沉重,如是戴上了一层铁制枷锁。

但陈珩却是神情轻松,泰然自若。

仿佛姜通源的气机压迫只不过是一阵拂面清风,让他未受分毫影响。

而这副做派,也惹得殿中一众入室弟子纷纷侧目,心中讶然非常。

姜道怜轻咦一声,好奇向陈珩处打量一眼。

她以幕篱遮面,障身的轻纱如若浮云罗烟,浩虚出尘,足具仙家气象,叫人看不清眼眉面貌。

只是那蒲团上的身段婉约婀娜,曼妙秀美,如是一尊名贵绝瑕的玉相。

“陈师弟……伱倒是有些好本事呵……”

此刻。

姜通源敛了眼中神光,将气机陡然一拘。

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便移动到蒲团上坐下。

虽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但袖袍中的握紧成拳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内里心绪。

区区一个筑基修士,居然能在自己的气机压迫下无动于衷,毫无半分异样?

这使得姜通源心内警铃大放,微微生出了些忌惮之意。

只是沈爰支当前。

姜通源纵是再如何的跋扈,也万万不敢进一步出手。

否则一向深厌他的沈爰支纵是当场下令,以同门相残的名义,将他关进囚室中做责罚,他亦无可奈何。

“同是参习的‘太始元真’,这个叫陈珩,可似乎比当年的陈蔚要更加强出一筹来……”

姜通源皱眉,心中暗道:

“此子不死,或存有后患之忧,不过我有王典出手,于暗中废掉他,倒应是不难?”

姜通源自忖到此处时,忽得侧目向姜道怜看去,嘴唇翕动,传音几句。

但姜道怜只一动不动,丝毫不做理会。

“这丫头!好大的怨气!”

姜通源皱了皱眉,颇觉无奈。

……

……

内景内象壶中天,须知一尘一蓬莱。

龟蛇前古常交缠,一朝雷电撼山川——

过得两个时辰之后。

玉台上的沈爰支才停下来讲法。

她伸出素手,轻轻一招,那萦绕周身,高达近十丈的阴阳龟蛇的异象才缓缓溃去,化作一道精粹宏翰的法力,被她收起。

而这时。

殿内的一众弟子,脸上皆带有些若有所思之意,一时无言。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这才方是最上乘的紫府异象,我有道子相赠的那卷《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在手,修持出此相,应是不难。

只要有足够的全真大药,足够的丹母砂……我便能完满筑基境界,去筹谋那紫府之事!”

念及至此。

陈珩忽得抬眸,看向前处。

而在他视线所及。

姜通源也恰时转身侧目,毫不掩饰的将目光投向陈珩。

两人目光交汇一处,恰似电光与雷火交触,滚滚杀意顿时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