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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稠叠千万峰,相连入云去

月余后。

东弥州,玉宸派。

希夷山的一间静室中,蒲团上静坐的陈珩周身隐约可见絪缊缭绕,共会相合,给人以自然得一,变化精醇之感。

他的眼帘低垂,气息音声甚微,犹若不存,已是一番凝神入定,妙想自然的奇异气象。

身躯虽僵死如槁木,一动不动。

其心神却仿若是月池浸色,空而不着。

于幽冷枯寂之中,别蕴有有另一番生动天地,灵明无垢,不沾点尘。

逐渐,陈珩口鼻缓有丹霞之色飘出,明媚绚烂,若星结彩,而其天灵亦然微微一颤,一股浑然无形的光气透顶而飞,若涓涓不壅。

这二者甫一触碰,便相聚成云雾状。

云雾内有轰声如雷,光芒长丈余,色形不定,久久乃散,照彻的四壁煌明非常,斑斓亮丽。

这时刻,陈珩才抬起眼帘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四肢百骸内的真炁亦是随之鼓荡翻腾,宛若有长江大河在体内奔腾不休!

会得先天本自然,便是性命真根蒂!

他舒展身体,一步踏出,浑身骨骼、皮肉便如春芽破土般,簌簌而动,只霎时,背脊便佝偻了几分,像是凭空矮下了三寸。

而下一瞬,他的身量又伸长,两臂骨骼更随着咔嚓一声,竟直可及膝。

陈珩见此情形,不由得略一挑眉,心中微生出了好奇兴致。

他又运使了一遍,熟悉了这新奇功用,直至一炷香之后,才方停了变化,回归回本貌。

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

成就此境后,非仅是能够略改换自身筋肉、骨骼的方位,变化形体。

且肉身与真炁两两相合,非仅是滋养了躯壳,更令得真炁的体量庞大,几乎是筑基一重境时的数倍之多!

陈珩抬手一挥,便有太始元真从袖中飞出,如若匹炼,在空盘旋回结,如若龙蛇。

而这一观望,却觉本是色相皓白如雪的真炁,此刻亦添了一丝浑然虚明的气象。

虽看似仅有渺小的一线。

却于那一线之中,似是囊括了一应宇宙法理、太空高妙,给人以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奥感触,穆穆至极!

“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太始元真这门练炁经典,不愧为劫仙老祖的创造,果真妙绝!”

陈珩注目半晌,才挥袖收了真炁,心下轻叹一声。

自他借助遁界梭之力,击夔牛鼓鸣讯后,已是足过了月余时日。

而这期间,他却始终未能得道子君尧的相召接见,纵他当初被接引入希夷山时,亦只是一道灵光倏尔降下,并未见有什么身影。

之后唯有一个自称是山中管事的中年男子,将他安置于了这间精室内,并每日间送来饭食茶水等物。

虽说那管事也不拘限他的行动,甚至言说陈珩可以随意于山中行走赏玩,不须拘谨。

但现下形势不明,陈珩自也没有游乐的心思。

索性便借着这宵明大泽的灵气,继续行打磨真炁,糅合神意之事,以期能够冲破一层小障关。

而这一番苦修下来,今日也总算是见得成效,圆满功成了……

陈珩眉宇间一时微见喜色。

他负手在手,一面在静室内踱步几回,一面思索接下应当如何打算。

而这时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是问询和轻轻的叩门声。

“冯管事?请进。”

陈珩上前几步,将门户分开,将手一拱,言道。

在长阶之下,正立有一个面容骨格甚是朴实和蔼,年约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

他身形瘦削,肌肤微黄,双鬓间可见花白之色,也不知是因修行的玄功缘故,还是受过伤势所致。

见陈珩推门而出,冯管事先是上下看了陈珩几眼,然后才温和笑道:

“恭喜珩公子道行又进!实是可喜可贺!道子现下要见你。”

“道子要见我?”

“早在数日前,道子便已破关,但见珩公子正值是行功的紧要时候,惊扰不得,是故才缓了缓。”

冯管事笑了一声,道:“珩公子若是现下有暇,便随在下去见道子罢,他此时已在殿中静候了。”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乍听此言,以陈珩之心绪亦不禁生起波动来。

他眼帘下搭,将袖一拂,脸上微微一笑,便跟随着冯管事向前行去。

“生死祸福,便全在接下来的一面之中了……”

陈珩心道。

……

沿路所见,俱是一派琼台玉洞、金殿瑶池景象。

祥云缭绕、紫雾缤纷,实为清幽仙境之所。

稠迭千万峰,相连入云去——

而在转过一间白玉楼牌,又经行了一带密密层层的高林后。

陈珩抬头一看,一座乾元大殿赫然就雄

踞于山巅,巍巍然,于日光下璀璨生辉,说不出的庄严堂皇。

“珩公子,请。”

待得望见了大殿,冯管事反是定住脚,只将身一侧,示意他自行上山登殿。

“多谢管事。”

陈珩沉吸口气,对冯管事郑重其事拱了拱手,旋即便一撩袖袍,踏入山道之中,拾阶而上。

行不多时,他便已登临山巅。

但见殿中瑞气云临,祥光四起,居中处布有一方足有百丈高的龙纹大鼎,正在徐徐喷涂烟霭,其香如兰似麝。

又早有几个符箓所化的童子侍立在殿外,见了陈珩,躬身行礼后,也不多话,便领着他向殿内行去。

跟着这几个符灵童子一路穿堂入室,连穿了数重宫阙,才来到内殿。

此时。

听得了传来脚步声。

内殿中本是在做交谈的两人,也将言语止住,看向外侧。

“陈珩?既然来了,便请入座罢。”

其中一人将手中茶盏放下,笑了一声,淡声道。

……

……

烟光如洗,随风淡荡。

但见内殿中,铺有一张青玉小案,而案旁,正有两人相对而坐。

左侧的是一位中年道人。

其头戴一字逍遥巾,身穿水合服,脚下一双麻鞋,全是山野闲人般的扮相。

见陈珩看来,他微微颔首示意,目光中隐约透着亲善之意。

而右手处,也正是方才出言的那位。

则是一个容貌瑰杰、明慧若神的年轻人。

身着青衣,腰佩玉印——

他眉目间本是一片料峭霜寒的孤峻颜色,此时在见得陈珩,略作一缓,神情稍露温和之意。

“你二人……正可谓是派中双璧矣!”

山野闲人扮相的荀长老在见陈珩施礼入内后,便缓缓摇头,轻声叹息道:

“贫道立在尔等身侧,倒恰似是蒹葭倚玉树,成了副粗陋不堪的浊相了!”

君尧淡淡道:“荀兄若是如此在意皮相,我坐化后,便容你变化成我的形貌,如何?”

“……”

正饮茶中的荀长老听得这话,被哽了一下,连连咳嗽几声,面露无奈。

“你……”

他苦笑一声:“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却这般认真?多年过去,你还是不善诙谐,毫无半分的长进!”

他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打了个稽首,告辞道:

“知你二位必有要事言说,贫道是个识趣的,便不在此叨扰了。”

“有关首阳山谢应元之事,还望司空殿主能出言一二。”君尧起身相送:“荀兄,此事便托于你身了。”

“……此事,我亦只能尽力去做劝说,至于是否功成,倒实是要去看天数了。

毕竟师尊他老人家的脾性,可一向都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便连于我这个弟子,亦未存有十足把握,能去说动他。”

荀长老思忖片刻,却没开口应下来,而是缓声道:

“道子,因天尊与八派六宗之间的盟誓,哪怕以诸位祖师之尊,若未寻得上佳借口,亦无将他们轻易荡灭,你想必功于一役,只怕——”

“只怕是痴人说梦罢?”君尧面色平平,语声中微露遗憾:

“我只欲在寿尽坐化之前,再最后行了此事,扫荡后患,可惜……”

荀长老闻言唯默然而已,一时无言。

“道子,我便先告辞了。”

良久后。

他攥紧了袖管中的双手,叹息一声。

将身一晃,便化作一道明黄烟气,遁离出了殿中,倏忽不见。

而于荀长老离去后。

君尧看向陈珩,他微微沉默了刹那,才开口言道:

“陈珩,想必你已是知晓我为何要助你了?”

“冯管事已同末进言说过了。”陈珩将手一拱,回道。

在希夷山的这月余。

那位冯管事除了每日送些饭食饮水过来,还会有意无意,同陈珩交谈几句。

而米景世本就隐隐提及过君尧和陈嫣之间的干系,之所以要陈珩前往希夷山,敲夔牛鼓来求援助,也全是为着此般缘故。

因他心中深信,君尧绝然不会对这些流落血裔,不管不顾!

而虽说米景世不好过多深谈道子的家事,为尊者隐,只是简短几句便略过不提,但还是令陈珩知晓了个大概。

再加之冯管事的这些言辞。

陈珩心中便也勉强拼凑出了脉络来。

并非全然是满头雾水,一无所知。

“是吗?”

君尧沉默一笑,不置可否。

这个俊逸若神的年轻道人此时目光微微闪烁,难得存有了莫名的挣扎恍惚。

他缓缓以手支额,眸中有复杂之色淌过,晦明难定。

纵已时隔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