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扑鼻,脓血涂地……
逼仄的石笼中,仅能勉强容下两个成人缩腿侧卧下来,下面薄着的一层已看不清颜色的脏污布毯,也是满布了大大小小的漏口。
许是积年累月的血水浇沃缘故,就连原本青灰色的大石,此刻也已被毛茸茸的暗红长苔覆满,足有两指长,甚是茂盛繁密。
被风一拂过,便簌簌摇摆发响。
仿是千百条暗红的蠕虫在奋力蠕动肢体,叫人一眼望去,心底也不由得微微生起一阵恶寒感。
在石笼正中处开了一个窄小的豁口,正好能容被饲养于里内的生人探出一只手,去将食盆取进来。
陈珩看去,那食盆中只是些野草和些不明来由的古怪浆糊,甚至还夹杂着几根被鬼物吃剩下的活人碎肢,也一并被胡乱混在其中。
浓郁的腥臊气一阵阵涌上来,再和着石笼里本身的凄惨状貌,令陈珩都是微微皱眉,心下摇头。
「陈师弟……」
石笼里,虞婉绸面色扭曲,泪水接连滚落下来。
她的双臂已然不见,从断口处可以清晰看见白森森的骨茬和已经灰败了下来的模糊血肉,煞是狰狞。
「王英已经被它们活活吃了,还有关静和周尓治,我的手……」
她奋力想要站立起身,却扯动了臂膀处的创口,撕心裂肺也似的剧痛传彻开来,让虞婉绸嗓子里闷哼一声,额角青筋乱跳,汗如雨下。
待得她颤缩看向自己破烂的袍袖时,那里内如今只是一片空荡荡,再移目往上,甚至还能再瞥见几条死去的肥白蛆虫正僵直趴在创口上,动也不动。
「我的手没了,道基也毁了……」
虞婉绸一时悲从中来,死死闭上眼,忍住泪水来。
她想要嚎啕大哭。
却猛得想起此时还尚是身处在人栏之中,强行忍住悲声,只从嗓子里低低发出来抽泣。
过得好半晌,才勉强缓过神来。
沉默仰首望向立在石笼外的陈珩,一时怔然无语。
一者是身陷囹圄,连肢体都不再全整,朝不保夕,一者则是衣冠服饰皆是干净整束。
方从昏沉中乍然惊醒过来。
朦朦胧胧间。
虞婉绸还以为陈珩亦是被鬼物所擒,被关进了这座人笼中,要来与自己做伴当,不觉绝望。
这时神智稍稍清醒了些,才察觉是自己想的差了。
一时除了自嘲外,心里头也猛得涌出了一股死里逃生般的窃喜,只盼着这人能助自己从这人间地狱中脱离,逃出生天去。
「师弟,我……」
虞婉绸道了一声,还未等把剩下话语说完,又是一阵垂泪凝噎。
「虞师姐,还请节哀。」
陈珩叹息一声。
他与虞婉绸之间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旧识了。
早在陈珩刚被释出水牢,还未证得胎息的时候,虞婉绸和他就曾有过一面之缘,还顺手带了他一程。
那一回,是正值是艾简在回月峰分发小白阳丹,施下众弟子们下地渊的卖命钱时刻。
当时陈珩还尚是肉体凡胎,气血比之寻常凡人都还要低糜些。
以他那时刻的脚力想从自己所居的落霞峰走到艾简发放下赐的回月峰,只怕从午时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功成。
还是虞婉绸随手帮了他一把,将陈珩带至了回月峰。
那时候,此女才刚修成筑基不久,正是一派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劲头。
却孰料两人再一次相见。
虞婉绸非仅被鬼物囚禁在人栏中,连双臂都已不见,动摇本真
,从此再与正统仙道无缘。
世事之无常变化。
倒实是令人无可捉摸……
「不知自下了那「罗显铅舟」后,虞师姐究竟遇到了什么,又怎会落来这般田地。」
待得虞婉绸缓缓止住泣声后,陈珩才温声开口道:
「附近几只看守的鬼物已被我暂时迷惑了过去,师姐不必担心。」
「是因为人面芝,是我等自不量力了……」
虞婉绸心中又是大恸,红了眼睛,开口言道。
「人面芝?」
陈珩皱眉。
原来虞婉绸乘坐的「罗显铅舟」与陈珩所在的,并不是同一艘。
她在派中也并非是孤家寡人,自有一些闺中密友,几人在商议一番后,自然是决定一并同行,一起去采摘外药。
这样若是真遇上事了,好歹也是有个照应的。
而虞婉绸这一行人运气倒也不错,在几日苦功下,居然还真让他们在一座隐蔽山谷中,寻到了一株还尚未熟成的人面芝。
艾简的下赐不可谓不丰。
哪怕只是一株,也足够虞婉绸这一众人从中得益了。
不过在行将采摘之际,那动静却惹得阴气勃发,竟是搅动了数里内的地气幽精变化,造就出一片浓云惨雾的凄凉
异景来。
这异景起初只是引来几头游荡小鬼的窥伺,虞婉绸等人也自不惧,轻易便将其杀退了。
将那株人面芝取了,匆匆掩了痕迹,便扬长而去。
却不想仅是半日后,居然就招来了一群群青面厉鬼的围剿,死命咬着不放。
虞婉绸等人且战且退,虽杀了不少,却终还是寡不敌众,一行七人,都被尽数擒拿了下来。
时至今日,七人之中。
也只剩下虞婉绸和另一个叫做施蛾的筑基真修,还尚活着,被关在人栏之中,预备作为岳小姐婚期时用来待客的菜肴。
而剩下的那五个练炁士,皆早已是被当做犒赏,给众鬼生生吞食了。
「是我们太小觑这群鬼物的灵智了,没有将最初那群来窥伺的小鬼杀干净,只以为它们和禽兽也无异,只会追逐血食。」
虞婉绸默默低头,声音中不无悔恨的意味,字字泣血:
「还剩一个小鬼逃了,也没有多管……现在想来,应就是它去通风报信,才引来了那群厉鬼……」
灵鬼和浊鬼之说——
尽管在道书典籍上,都是有过记载的。
但虞婉绸这些人毕竟从未进过地渊,也未亲眼见识过什么鬼物,心里面终究还是存了几分轻视,并不将它们视为与自己拥有一般灵智的生灵。
而也正是因为这丝傲气,才让虞婉绸一行人落得个这般凄惨田地。
事实上,在被关进人栏后,虞婉绸也曾以秘术向派中的同门呼救过。
不过那些接到她传讯的。:
要么是珍惜身家性命,不肯涉险,只当做没听闻一般,不管不顾。
要么,便是被虞婉绸的美色所迷,血气上涌,倒是鼓起了心中勇气,杀过来了。
只可惜实力不济,来了也是徒劳送死。
非仅没能够力挽狂澜,博得美人欢心,反而还连累自己变成了众鬼饱腹的肉食,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众鬼一点点争抢分食,死不瞑目……
「师姐实是太小看它们了,莫说灵鬼,便是寻常浊鬼,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听完虞婉绸的一番话之后,陈珩目光闪了闪,缓缓开口:
「不过,我今日来此,却是有一事不明,还想要请虞师姐相助。」
虞
婉绸闻言一怔。
「就在今日,我曾听一个名叫紫莺的灵鬼说起过,这座人栏里圈禁了不少派中的修道人,听其名姓,有师姐,有王英,还有许稚师兄……」
陈珩目光一沉,道:
「可我方才在这座人栏中转了一圈,数百方石笼里,我都没有寻到许稚师兄……
敢问虞师姐,师兄究竟还活着吗?」
「姓许?」
虞婉绸思索片刻后,慢慢摇了摇头:
「这位师弟好似也接到了我的传讯,他倒是挂念同门情谊,在前日里独闯人栏,想将我等救出去,只是终归鬼物太多,众寡悬殊。」
虞婉绸歉然低下头,默然道:
「在一个时辰前,那位叫做岳小姐的灵鬼要用夜间点心,许师弟便被几头大鬼扭断四肢带走了,如今只怕——」
「你在说什么?!」
陈珩大惊。
一时竟少见地失了态,眸底戾气横生。
「许师弟……」
虞婉绸心里吓了一跳,声音犹豫道:
「许师弟他……」
「不对。」
陈珩这时猛得反应过来,眼帘一搭,将心底杀意压下,缓缓开口:
「这绝不是师兄,他没有这般胆气的!」
虞婉绸不解。
「许稚师兄或许会心存不忍,但绝然没有一人涉险,来群鬼之中救人的胆子,不是我小觑师兄,他……」
陈珩摇头,继续道:
「而且,虞师姐之前一直是称他为师兄,如何又变成师弟了?看来我们说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许稚?等等……你说的是那个曾拜在古均长老门下的许稚?」
虞婉绸面色古怪,过得片刻,才摇摇头,道:
「我所言的,是奉事房的那位许师弟,他们二位正是同名,如此说来,还真不是一个人。」
陈珩闻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而这时。
早已忍耐不住的虞婉绸抬起头,泪眼婆娑,终是开口言道:
「陈师弟,既然许稚无恙了,能否救我一命?我实在是受不住这等凄惶煎熬了!眼见着每天都有人在我面前被鬼物生食,我实在惊惧的紧!」
她的双臂被生生嚼食,一身符器手段都尽是被搜尽。
而地渊中的浊阴浓郁,本就不适宜修道人在此间长久留驻。
便是在虞婉绸道基未破前,都是需定日服食小白阳丹,护住内腑,来防备阴寒侵占体壳,最后杀灭脑神。
而今她道基破败,血气衰微,只比凡俗生灵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