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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观澜阁谈

码头上,站满了抻着脖子张望的人,三三两两,热闹非凡。

小满也看到了大满,兴奋地踮起脚尖大喊。

“阿姐,阿姐,这里……”

船停靠岸,大满不等宫人相扶,一个箭步便率先冲下船来,抱住小满。

陈夫人在舱里看到这一幕,哼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规矩。”

冯敬廷望着岸,只当没有听见,冯莹眼眸微微沉暗,拿过一侧的帷帽,系在头上,安静而端庄。

陈夫人跟前的仆妇,赶紧赞一声,“还是十三娘稳重,遇事不乱。”

冯敬廷想说点什么,对上陈夫人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走吧,别让人久等。”

大满被小满抱住不放,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笑道:“行了行了,你我容后再叙,我还没来得及给夫人请安。”

小满喜极而泣。

她太想念大满了,半点不肯松手,牵着她转身去见冯蕴。

“不可再叫夫人了,要叫王妃,我们女郎是雍怀王妃了。”

大满看她得意的样子,轻轻一笑,眼窝里都是喜色,“知道啦知道啦。”

冯蕴大概是大晋朝擢升最多的女子,从战俘到里正,出来一趟,变成了将军夫人,再又一品国夫人,眼下已是赫赫威名的雍怀王妃。

莫说信州城,走到哪里不让人高看一眼?

恰是这种反差,让陈夫人很是受不了。

当初在她面前谨小慎微的继女,事事都要仰仗家族,看她的脸色行事,再到如今,这天底下,恐怕也就裴獗能制得住她……

只要裴獗愿意为她撑腰,她怕谁?

连皇帝都可以不给面子。

陈夫人心下妒恨,想到她早死的娘,那双脚就像迈不动似的,半分不想去看冯蕴眼下的风光。

冯敬廷走了几步看她不动,又回头。

“愣着做甚?走啊。”

陈夫人神色黯淡,从鼻翼里哼出一声。

“反正她也没拿我当亲娘,有你这个亲爹就够了,我去不去,也不打紧。”

冯敬廷皱眉。

陈氏以前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怎么年岁越大,越发小气了?

他不好多说什么,语气里难免有几分埋怨。

“亲家见面是大事,不要坏了规矩。”

陈夫人看出他的不满,这才噤声,在一群仆女仆妇的簇拥下,忸忸怩怩地下船。

那头,冯蕴和大满已然愉快地攀谈起来,又将她叫到温行溯面前。

“往后,大兄又多一个妹妹。”

温行溯微微一笑,朝大满行个礼,“阿父可有为妹妹赐名?”

大满有点受宠若惊。

府里的大郎君,以前她都不敢正视的,身份一变,突然就不同了,她内心激动,也忐忑。

“见过兄长。”大满还礼,迟疑一下又笑道:“阿父尚未赐名,大抵要等我生母的事情办完。”

抬一个妾室,其实无须什么礼仪,问题在于这个妾室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是冯敬廷的亲生骨肉,虽然不用入家谱和族谱,但族内宗亲长辈都要知会一声,大伯母放出风去,便是走个流程。

冯敬廷走过来,恰好听到兄妹几个的对话,笑道:

“为父已然想好,只是今日出来见亲家,暂且没有告诉你。”

几个人齐齐看去,都是好奇。

大满心下对冯敬廷有怨气,但在陈氏和冯莹面前,她偏要做出父慈女孝的模样。

“多谢阿父。”

她眼里是希冀和渴望,带着光。

冯敬廷看着,一时又是难受,又是唏嘘。

冯蕴的名字是卢三娘取的,蕴含极深,取天之巧,光华内敛,包藏万象。

冯莹的名字是陈夫人的意思,想让她大放光彩,莹惑万丈。

冯梁和冯贞出生时,家主已是大哥,两个孩儿的名字,皆是大哥所赐,他四个孩子,没一个是自己取的名。

昨夜里,他还当真为大满的名字思忖过。

因此,看着众人的目光,他没有半分犹豫,含笑便捋须出口。

“荟字如何?荟兮蔚兮,南山朝隮。意指我儿才华出众,娴雅富足。与你姐妹倒也相衬。”

蕴、荟、莹。

大满活了几十年,方才有了个正经名字,她一副欣喜的模样,诚惶诚恐地拜谢父亲。

父女几个有说有笑,忽然听到船板上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好似震得水面都在晃动一般。

众人回头,只见陈夫人站在那里,冯莹扶着她的胳膊,身侧奶娘牵着两个小的,脸色极是难看。

冯敬廷心下一紧。

“夫人,这是……怎么了?”

陈夫人皮笑肉不笑。

“木桨掉下来了,差点砸到我的脚。”

冯敬廷吓一跳,赶紧走回来扶她,“没事吧。”

陈夫人心下无名火烧,看冯敬廷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妾当不起郎主的关心。”

这阴阳怪气的,听得冯敬廷头大,低低叮嘱:“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再气也得分场合,今日见亲家,大哥交代了,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陈夫人冷笑看她。

“你当人家是亲家,人家有把你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吗?别自作多情了。”

说着她便甩开冯敬廷,走在了前面。

冯敬廷满脸尴尬。

裴獗是没有来码头相迎,但冯蕴方才说了,裴冲腿脚不便,裴媛前两日和敖政闹脾气,带着孩子离开了信州,裴獗营里有事,抽不出时间来……

说来情有可原,可陈夫人这么一说,冯敬廷难免觉得被怠慢了。

马车径直驶向观澜阁,敖七推着裴冲出来迎客,敖政作陪,裴獗果然没到。

陈夫人暗自冷笑,莫名觉得舒坦了几分。

这个裴大将军,对冯十二娘,也没有那么看重嘛。

姿色再好,也过不了几个春秋,且看着她被裴獗嫌弃,弃妇一样被赶回南齐,哭着求家族庇佑吧……

裴冲为了今日,备下了大礼,一口一句“亲家公”“亲家母”,周到而体面。

对裴獗不在场的事,他又当面致歉一番。

“明日太后要携臣众返京,犬子安排宿卫,没来迎接老泰山,专程托我向亲家公请罪。”

冯敬廷客气一番,连说三遍无妨,又问一句。

“明日便要返京了?”

裴冲笑道:“是。两国订盟,天下太平,也该回去过年了。”

冯敬廷迟疑着蹙眉,带点试探的意思。

“听人说,贵国的小皇帝……身染重疾?”

裴冲看他一眼,淡淡道:“陛下年纪尚幼,伤风凉寒在所难免,我大晋良医无数,陛下真龙之身,很快就痊愈了。”

冯敬廷笑了笑,低头饮茶,状若无意地道:“我那贤婿裂土封王,受九锡之礼,大晋眼下强臣弱主,回到中京,想不生是非都难啊……”

他这么说不无道理。

要是平常亲家,大可将国事当成家常来唠。但他们各自为政,每一句话都会深究,不知对方有几层意思。

裴冲马上回应道:“亲家公言重了。犬子看似能征善战,手握重兵,实则不善经营,在大晋朝堂根基浅薄,算不得什么强臣……”

冯敬廷见他不肯多说,犹豫着问:

“那裴公可要一同返回中京?”

裴冲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正因如此,这才急着约亲家公见面一叙。”

说罢朝冯敬廷拱手致歉:“他们小儿女在并州仓促成婚,大礼来不及准备,是裴家委屈了十二娘。我的想法是,咱们双方坐下来商量商量,看如何给他们补上?”

冯敬廷道:“时间上会不会仓促了些?”

男方有意补偿,女方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走大礼,冯家不会吃亏。

陈夫人听不得冯敬廷的语气,笑了一声便横插一句。

“裴公太客气了。这怎么能怨你们呢?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冯家,对女儿管束不严,没名没分不知会高堂便把自己嫁了,实在不懂规矩……”

她想借机要回冯家在安渡置的产业,话里话外,可劲儿地打压冯蕴,直指她的不检点。

冯敬廷听得皱眉,尴尬却不敢吭声……

不料,裴冲会当即黑脸。

“亲家母出身名门,从小锦衣玉食,未经战火,不见白骨,想必也不知烽烟尽处生死存亡,什么礼数什么规矩都要靠边。我们将门之人,只讲怎么活下来,不讲规矩。”

又一顿,虎目冷视陈夫人。

“再有,当时两军阵前,生死未卜,他们要是知会夫人,夫人敢去喝那一口喜酒吗?”

裴冲当年可是名震南北的一员猛将,残疾后多年不上战场,但气势仍在,不轻不重地几句话,听得冯敬廷羞愧不已。

“妇道人家没有见识,说话不知分寸,裴公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陈夫人满脸难堪,哑口无言。

裴冲见状,示意敖七。

“去问问酒菜备好没有,是不是可以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