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六年,丞相之女洛娮娮勾结歹人起兵谋反,罪名已定,丞相府洛氏将处削骨之刑,株连九族,即日行刑。”
距离西域王子图卡索在中原被刺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朝廷的人一直寻不到洛娮娮的下落,西域与中土难得维持过百年的和平再度破裂,战争一触即发。
……
洛娮娮忽的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她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还沾着些泥巴的脸蛋,一股刺鼻的土腥味让她从错愕中回过神。
前些日子,有歹人将图卡索王子在中原刺杀,后又有人带着洛娮娮逃离中原,最终在江南将她丢下,这并不是梦。洛娮娮恍惚一会,清醒些后,竟立刻忘了梦的内容,只隐隐记得,她方才是做了个噩梦……
近几日发生的事太多,洛娮娮身心俱疲。今日她坐在茅草屋内的破木桌前想事情,许是天气本就闷热,她还怕叫人撞见便不敢开窗,很快就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一觉,也不知是睡了几个时辰。
洛娮娮深吸一口气,仰头向天,想着缓一会的功夫,思绪又被前几日发生的事带走。
细想来也好笑,那日策马带她离开中原的“卫兵”压根就不是丞相府护卫队的人。原因呢,就是那厮把洛娮娮带到江南某处的荒郊野岭就将她丢下了。
而在那之前,他们一同赶路的时候,这人话也不说几句,衣着单薄许是怕热着了,可蒙在面上的黑纱他却从不曾摘下。这一路奔走共花费了四日,途中他们难免要停下来歇歇脚,这人不让洛娮娮住客栈,到了晚上就是风餐露宿,倚着树干,身上什么也不盖就睡下了。
洛娮娮起先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躲避身后的追兵,如今想明白了才为自己曾犯的蠢感到好笑。
西域军为了迎亲带了那么一小支队伍深入中土境内,举行送亲仪式的地方,却是在重兵把守的中原壶关附近。那帮人怎会为了一个洛娮娮不要命地越过壶关追过来?
因此,那个带她离开中原的人那么做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追兵,那便只能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既不想让路人看见他们,也不想让洛娮娮看清他的脸。
那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这样看来,他或许是和图卡索被刺一事有很大的关系了。
万幸洛娮娮运气好,这一路上没受到伤害,她被丢下马过后没过一会儿就遇上了打小相识却相别已久的故交洛云庭,于是很快便被安排了住处,虽然只是个残破的茅草屋,但也强的过靠在树干上将就睡下了。
洛娮娮在此处休息了两日,这一路走来舟车劳顿,她确也感到疲惫。
安顿好洛娮娮,洛云庭又前前后后跑了几趟附近的集市给她买了些物什——有衣裳,一把破剑,方便携带的水壶和一些干粮。
他还另外教给洛娮娮几招剑式以便不时之需。
洛娮娮打小是没见过人舞剑的,先前在丞相府,她看到的卫兵大多手持大刀或长枪,剑法剑术一类的东西,她只在私塾里偷偷看禁书的时才能从书中略知一二。
如今她有幸亲眼看到,和书中写的一做对比,才觉着,这真人耍剑可没有书里所描绘的那么英姿飒爽。
今日是洛娮娮待在破茅屋里的第二日,距离西域王子图卡索被刺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六日。
株连九族一事是洛娮娮从洛云庭那儿听来的,洛云庭说他自有门路,消息来得会比一般人快得多。现在皇上下令抓捕洛娮娮的消息还没传到江南百姓耳朵里,所以他们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待明日寅时便继续南逃。只要他们能在消息送到南竹关前夹在百姓中间混过去,便很快能抵达中土管辖之外的南岭了。
虽说去了南岭就意味着洛娮娮将不名一文,清贫一生,但最起码也乐得清闲,肯定比在丞相府内循规蹈矩的日子好受些。
“咚——”
洛娮娮正想到这儿,一声闷响忽的从门那边传来。
她被这声响吓得一激灵,回头望去,距离身旁不远的破木门被人撞开一道小缝,那力道大得吓人,似乎要把房梁上的茅草都震下来。但那扇门貌似卡上了什么东西,闷响之后,任外边的人再怎么推撞都纹丝不动了。
慌乱之下,洛娮娮手足无措地从角落里拾起前几日才勉强会用的破剑握在手里,她的心怦怦直跳,似提到了嗓子眼。
洛娮娮倒不是怕朝廷的人来抓她,此情此景,她更认为应是在附近扎营的山匪发现荒废已久的茅草屋里住了人,前来查看了。
虽然洛娮娮从未见过山匪,可光看书中所讲,就知道这帮歹徒彪悍凶猛,极不好对付。
好在那扇木门怎么推都推不动,外面的人发觉不对,停了一会。
洛娮娮屏气凝神,做好有人从外面破门而入的准备,可随即便听人疑惑道:“嘶——唉?今天这门怎么回事?”
洛娮娮听的一愣,这便松了口气。
少年的声音清脆,穿透力很强,他习惯大嗓门说话,语气怪腔怪调,一下就让洛娮娮听出来了。门外用力推门的人是洛云庭。
洛娮娮将破剑随手扔在地上,正要靠近木门,就又被门外猛地插进来的一把长剑逼停。
那把剑是从门缝里插进来的,洛云庭手握剑柄,将剑刃完完全全送进来,移到门缝的最上面,准备向下划。
“闪开!”
一句迟到的提醒。
洛云庭上上下下划拉了几遍,似乎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于是把剑收回去。
“这门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不开了,你把窗户上挡着的东西移开,我从窗户进。”
洛云庭在屋外收剑入鞘,凑近门缝嚷嚷几句,紧着就绕到茅草屋后面的小窗处去了。
洛娮娮愣在原地蹙了蹙眉,她仔细思考一番,也没闹清洛云庭把剑插到门缝中的目的。
不过回想起刚刚那把长剑猛地插进门缝的一瞬间,洛娮娮突然有些后怕,要是她方才脚步再快些,或许这把刃如寒霜的剑就已经刺穿自己的身体了。
她不禁战栗,蹙着眉来到窗前。
这个破茅草屋,是洛云庭前几日为她临时寻的住所,屋子废弃了许久,屋内的摆设沾满了灰,眼前这扇窗也已经许久没人使用过,推起来有些费力。
洛娮娮将挡在窗户上的坛子移开,一扇窗户推开半边,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窗户外穿的奇形怪状的洛云庭。
他们身处江南,气候本就闷热潮湿,更何况现在正是小暑过后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更是应该穿清凉透气的衣服才对。
可洛云庭……
洛娮娮紧蹙着眉,用奇怪的目光将他审视了一番。
他身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头上脸上却被厚厚的黑布罩着,只露一双眼睛出来。
他鬼鬼祟祟地蹲在窗户跟前观察四周,像是怕偷东西叫人发现了,行为光是看上去就叫人起疑。
洛娮娮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疑惑地挑起一边眉,她还未来得及推窗户的另一边,洛云庭就急着往里钻了。奈何他身材高大,开了半边的小窗却只有那么一点,他的身子猛地卡在窗户上,又发出一声闷响。
洛云庭:“呃!——呃?卡住了吗?”
洛娮娮看着他,嫌弃的同时忽然又心生佩服,佩服他不知道疼。
她无奈伸手推在洛云庭的肩上,费力一推,把卡在窗户上的洛云庭救了出去,接着她又打开窗户另一边,放他进来。
这也得亏她今天难得有耐心,也或许是因为这两天一直受人照顾,才没好意思开口。否则照她的性格,洛云庭此刻势必是要遭一阵冷嘲热讽的。
洛娮娮待他进来,关好窗,这才放心和他交流,她虽是没出口伤人,但语气中多少还夹杂着一丝讥讽:“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听洛娮娮开口,洛云庭瞥她一眼,轻松道:“什么做什么?掩人耳目啊。”
接着,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等洛娮娮回复,又道:“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觉着,咱们要不现在就往南竹关走吧,我怕要是明天到了南竹关,消息正好传过去,我们要走就难了。”
洛娮娮:“那——”
洛云庭:“我们现在走,差不多——申时,今日申时就能到,然后我们混在百姓之间,再加上这套衣服,唉!他们肯定发现不了。”
洛云庭笑着说。
他从身后的包裹里胡乱地翻了一阵,取出一团皱皱巴巴的衣服扔在破木桌上,随手一指。
洛云庭:“喏,给你的,我出去了,你换上以后也出来吧。哎对了!我今天走在外边,有好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觉着,应该是我走的太匆忙了些,待会儿我们出去慢些走,尽量不要被人注意到。”
洛云庭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这下动作倒麻利,完全不给洛娮娮说话的机会,紧着便出去了。留洛娮娮一个人愣在原地,看了看破木桌上皱成一团的黑色布料,是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她小心翼翼地拎起那团黑色的布,凑近嗅了嗅,除了方才沾到桌子上的灰尘,倒也没闻到什么让人不适的气味。
洛娮娮在屋内徘徊,仔细想了想,还是穿上罢。
若是不穿,难免又要在这个环节上和洛云庭多费口舌。这衣裳穿上,不过是热了些,外边荒郊野岭的,附近的山匪也不少,或许穿上真不会叫人发现呢?
再者说啊……洛娮娮实在是没什么江湖经验,虽说她怎么安慰自己,都多多少少觉得洛云庭这么做有些不妥,可别无它法。
洛云庭好歹是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比起自己这个江湖白痴来说,说的话做的事怎么着都要更有分量。
于是乎,很快,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便一前一后的出现在江南郊外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