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溪月心绪不宁,手中举起精致的白瓷杯子却又没了饮茶的心思。她很少出门,京都里不过是哪几样东西。在年轻的时候,她早已经玩遍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姜溪月再看这边的风景也觉得不如往日的生动。
京都里的人都知晓楚王府里藏着一位楚王妃,那是大楚皇朝的第一美人。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见过那位神秘王妃的面容,甚至是姓名也很少有人知晓。
只是所有人都羡慕那位楚王,襄王神女英雄美人的桥段也是他们喜欢的。只可恨这位英雄不是自己,所谓的美人也不在自己怀中。
“小奴,你去看看世子怎么还不回来。”姜溪月吩咐道。她的心是揪着的。自项景昊走出去后,姜溪月莫名地有一些心慌。
小奴跟在姜溪月身边久了,知晓这位主子的性情。“夫人放心,京都里没人能够欺负的了世子殿下,怕是世子殿下路上遇上了一些好玩的事耽搁了。小奴现在就去瞧瞧。”
姜溪月目光依旧落在东边的未名湖上。
……
项景昊哪里受到过被掌掴的羞辱。
“你!”
啪!
又是一巴掌,脸颊左右两边倒是极为对称。
“你害怕了!”虞知绷着一张脸,很肯定说道,“你的脸僵硬了,分明是害怕了。”
嘴硬的家伙总要吃一点苦头。
虞知一只手按在项景昊的胸膛上,强悍的力量让项景昊不敢动弹,因为项景昊已经不确信虞知是否真的不敢杀他。
这家伙比叶清欢更狠!
项景昊意识到了这一点。眼前这个在鸿胪寺上与自己作对的家伙并不比叶清欢弱。相比于叶清欢用华丽的剑法让他败北,虞知此刻简单粗暴的手段让他更觉得羞辱。
唯一让项景昊有些慰藉的是虞知至少染血了。
可是,这有如何?
这是败者才会有的想法。
“你还觉得我不敢杀你?”虞知的笑脸像是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让人不禁瑟瑟发抖。匕首划到了项景昊的胸口,锋刃在肋骨之间,这位置也是虞知正在流血的地方。
寒铁的触感让项景昊寒毛直竖,他也是人,懂得什么是害怕。
项景昊闭口不言。
虞知轻轻一笑,像是个得胜归来的将军。他赢了。
“你现在在想我会放过你?”虞知真挚地看着项景昊,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区区破甲四品,仗着楚王府世子的身份就想对于生杀予夺,是不是太看轻我了?好歹我曾经的名声要比你大的多。”
虞知一边回忆着“问道之耻”的“峥嵘岁月”,一边用掌心轻轻地抵着匕首的一端,匕首竖在项景昊的胸口上,锋刃刺入半分。
不疼。
毕竟,这匕首很锋利。
但是项景昊觉得很屈辱。这才是项景昊难以承受的。
他真的要杀了我么?
项景昊盯着虞知的眼睛,想要从那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里找出一个答案。
“你不敢杀我!”
项景昊突然怒吼,刚刚的刹那,在他以为的生死之间,他又确定了一件事。
虞知没有否认,收起匕首,摊手说道:“的确。因为你有一个好爹。因为出身在楚王府,就是这个小小的车夫也敢用鞭子抽打我这个朝廷命官。当然,我一直觉得打人是不对的,不管打的是谁。”
说着,虞知收回了踩在项景昊身上的脚。
“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回忍气吞声的人。”
项景昊一跃而起一拳轰向虞知的面门。
这是虞知没有想到的。紧急时刻,他同样轰出一拳,拳风喷薄而出,一声冷喝。两人各自退了几步。
平手么?
项景昊身上依旧流着血,虞知用匕首刺入的伤口并不深,但是不断地流转武道真气反而让鲜血不停地流出胸口。
“真是无奈。杀又杀不得,我也不想让你欺负。”虞知仿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项景昊点点头,十分赞同虞知的说法,平静道:“这就是命。我不像你有那么多顾忌,有机会我就会杀了你。”
“我是都察院的官员。职位不高,但也算是朝廷命官。这也不打紧?”
“大楚有很多朝廷命官,天有不测风云,每年都会死一些,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虞知想到了怀里羊皮卷宗上的那几个名字,摇头笃定道:“我不会死!”
“由不得你。”
楚王府的车夫和那名掌柜怪异地看着平静交谈的两人。现在确实是表忠心的时候,可是那个少年连世子殿下都敢揍,何况是自己呢?
两人后悔没有赶快离开,见了这不该见的一幕。
“世子。”小奴顺着那些躲在巷子口的车夫轿夫指着的方向走进了那一条小巷子里。
项景昊背对着小奴,车夫趴在地上,刚才来喊人的掌柜扶着墙壁哆嗦着,而小奴正对面的是一个握着匕首,胸口流血的少年。
这是发生了什么?
因为位置的关系,小奴只看见了浑身惨状的虞知。
“世子,夫人喊您回去。”小奴强行保持着镇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将姜溪月的话转述给了项景昊。
项景昊没有转身,淡淡地说道:“这次我放过你。”
这话显然是对虞知说的。
说着转身对着小奴说道:“我去换身衣服。这事不要让娘亲知道。”
惊讶于项景昊胸膛胸口和脸上巴掌印的小奴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点头。
当项景昊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挪到另外两人身上时,掌柜和车夫同样紧张点头,恨不得立誓承诺不会泄露出去。
胆小鬼!
虞知一看这些人觉得自己可是有骨气的多。
项景昊走了。今日他再次败北,败在不同的两个人手上,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楚王府那个狗仗人势的车夫再也不敢瞧虞知一眼,毕竟再看一眼可能又会挨一顿毒打。
掌柜是认识虞知的。前两日这个少年还跟着秋家的那位小姐来过百味居。可是,这少年竟然打了楚王世子,这是杀头的罪。掌柜摇摇头,不敢出声。毕竟无论是秋家,还是楚王府都不是他可以得罪的。
民不与官斗。
虞知随手扔了手中的匕首,然后离开了。
……
叶清欢回到了京都,在叶清欢回到秋府片刻之后,叶重就带着叶青禾上门。
得到虞知许诺的叶青禾不想再次上门,若不是为了青谷,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这么厚着脸吃闭门羹。
这一次,得知真相的秋若若没有开门迎客。区区一个三流宗门用不着让秋家给脸色。
“爹,我们还是回去吧。”叶青禾看着手中被退回的名帖。京都不比北凉府,随便拎出一家也都不是青谷叶家能够得罪的。
叶重神色也颇为难看。在北凉府,他们青谷叶家再落魄也是有名有姓的家族,断然不会被拒之门外的道理,可是秋家……
算了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身为叶家长子的叶重提醒自己在这家族存亡之际受再多的冷眼也是值得的。若是能够让叶清欢认祖归宗,那么青谷叶家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
但是,当叶重了解到自己这位被家族遗弃的外甥不仅是青云试甲榜的榜首,还与京都的秋家交好时,他便生出了另外的想法。
“青禾,你见过那位秋家的小姐?”
叶青禾极为聪慧,小小年纪也学着家中长辈支撑起青谷叶家。她一眼便看出自己的父亲打的主意。“爹,我们若是能够寻回弟弟,已经是极好。秋家......我们高攀不起。”
叶重听了,心中难免失望,无奈感慨道:“是啊,如果叶骁能够回到北凉府,不说回去认绍武侯那个老梆子,光是凭借青云试甲榜榜首的名声,就会有无数的宗门跑出橄榄枝。”
“也不知道现在青谷那边怎么样了。”叶青禾无比担心地说道。
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北凉府的形势并不好,绍武侯失去了唯一的孙子,整个北凉府必然要动荡一番。一直遭受绍武侯府打压的,如今是否会拿叶家做出气筒?
“那个虞知也会去北凉府?”
叶青禾点头,说道:“听他的意思,虞知会一同前去。而且弟弟似乎很听虞知的话。”
叶重流露出一丝不屑,“那个问道之耻?叶骁是我们叶家的人,不能和那种人为伍。”
叶青禾低头苦笑,不再多说。这个时候承认叶清欢的身份是不是太晚了?
虞知回到秋府时,恰巧遇见了叶家的这一行人,更恰巧地听见了父女两人的对话。
虞知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两人身前走过,让两人为之一愣。去北凉府不仅仅为了叶清欢,还有北凉城里的那位神医婆婆。
“虞公子。”叶青禾喊道。她一直认为虞知才决定叶清欢前往北凉府的因素。
虞知停下脚步,模样很惨,胸口的血已经堵住,衣袍上却都是凝固的血迹。京都很少有这样装扮的人在外面行走。
“虞公子打算何时前往北凉府?山高路远,我等可以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虞知扫视了叶重一行人,突然觉得叶青禾的这个提议不错。跋山涉水的总该要有人照顾,无疑叶家的车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你们刚才在说我坏话。”虞知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以前那么宽宏大量了。毕竟,在问道书院的时候,就是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是打个哈欠,不以为意。
现在,虞知是有身份的人,朝廷命官,怎么能够被人侮辱。背地里就算了,明着来,不行。
叶青禾张张嘴,哑口无言。这是她第四次见虞知,这个让人觉得个性鲜明的少年。
“北凉府的确很远,山林中的匪寇猛兽也多。我确实想省一些麻烦,但听说你们不想与我为伍,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也怕我的身份玷污了你们。”虞知说话的时候,盯着叶重。他并不讨厌有人说起这个名头。他厌恶的是叶重的态度。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当初,清欢流落在外时可不见你们叶家这么卑躬屈膝地将他带回叶家庇护。如今,一口一个叶家人,怎么又承认叶清欢的身份了?”
尖锐的言语让叶青禾无从反驳,她也觉得这事情有些可笑。自小只是见过寥寥几面的叶清欢又怎么会摒弃前嫌,为叶家卖命。
叶重不这么想,他万里远来,为的就是叶清欢这一叶家的希望,叶家中兴的关键便是在于叶清欢。
“叶骁身上流的是我们叶家的血。他是叶家人,就要为叶家荣辱存亡出一份力。”叶重辩驳道。
哈哈哈哈哈!
虞知大声地笑了出来,整条空旷的大道上唯有虞知一人轻狂无比的笑声。
“好笑,真是我短短十余载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
虞知旁若无人地笑着。真是无耻的人呐。
叶重皱着眉头,他在青谷里说一不二,无比威严,可是京都里的这个满身恶名的少年竟然敢嘲笑他。
“你想打我?”虞知盯着叶重地眼睛,觉察到一丝真气的波动。“你最好还是想想。这里是秋府门前,秋若若是我至交,你要是敢对我出手,我保准你们一行人走不出京都!”
什么叫做威胁。
这就是威胁!
谁说言语苍白无力?所谓的苍白无力是薄弱的背景和低微的实力。
虞知终于感受到了楚王府那位车夫的感觉,仗势欺人是个好词,只是自己一定要是欺负人的那一方。
虞知说完之后,叶家一行人纷纷握紧了拳头,尤其是叶重。可是,像虞知威胁的那样,在京都里他们对于虞知毫无办法。
秋府门口的两个护卫已经虎视眈眈。叶重知道,要是他们稍有异动,那两个至少破甲四品的护卫就会出手。
秋家护卫不是随便什么都能够担任的。
“你算是有良心的。至少刚刚你没有生气。”虞知转头看向唯一没有生气的叶青禾。
叶青禾微微一笑,她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夸奖”。“虞公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清欢。我自然没有什么说的。只是叶家如今生死存亡,若是清欢能够回去,或许能够救了一族留着同样血脉的族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虞知善意地说道。
叶青禾眼睛发光。这小子真开窍。“正是。佛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清欢若是能够帮我们叶家度过这次难关……”
“那清欢就要出家了。”虞知打断道。
“啊……”
“你们青谷少说千把号人,这得多少级浮屠?我想着悬空寺必然会喜欢清欢这样的大善人。”虞知脑袋里已经出现了叶清欢身披袈裟,头顶戒疤的模样。
“我不会出家。”不知何时,叶清欢站到了虞知身后。
虞知仿佛是做坏事被抓住了,尬笑转身。
“你若是出家肯定玷污了悬空寺清名。”虞知打量着叶清欢说道。这孩子长得太好看,定是会让悬空寺的山门多许多女香客。
叶清欢不搭理虞知,朝着叶重看去。
“姑姑说让我去一趟北凉,那我就去了。至于你们青谷叶家和我没有关系。”
叶重不认同叶清欢的说法。他在天道山下徘徊了几日,第一次见过李清如之后,他们叶家人便再也没有机会踏上天道山。直到,叶清欢下山,叶重也跟着叶清欢来到了京都。
“你身体流着叶家的血,绍武侯府的血,认祖归宗才是你应该做的事。”叶重说道。他认定了这个事实,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叶清欢懒得争辩,他只记得当初他们母子两人流落在外,孤苦无依的时候,并没有血脉相连叶家和绍武侯府相助,反而是迎来了一次又一次追杀。
他的目光越发冷厉,盯着叶重,让对方很不舒服。
轻蔑,嘲笑,还有不屑。
这是什么眼神?当初,自己那位妹夫骑着马来到青谷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眼神。
果真是父子啊,这看不起人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
叶青禾观望着叶清欢……还有虞知,眉间藏着担忧。在短短几次的接触之中,她比叶重更加了解这两个年轻人。
叶清欢平静且高傲,若是他的不认同,那就是无法改变的。一颗剑心纯粹,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虞知也是如此高傲,只是虞知不同于叶清欢的平静,虞知更像是一只刺猬。你碰他一下,他就会扎你一下,用那张毫不留情的嘴。
叶青禾被扎疼了好几次。
无论如何,两人都是那种不会轻易改变看法的人。
“叶骁,你跟我回北凉。绍武侯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子。将来武侯的爵位必然是你的。”叶重苦口婆心。从北凉府来时,他就已经想好了说辞,想好了对策。
武侯爵位,这是很大的诱惑。
的确。
对于叶重而言,这是很大的诱惑。如果他们叶家的血脉能够继承绍武侯府的爵位,青谷怎么会不成为下一个苍山呢?
如今,唯一的希望在叶清欢身上。叶重知道只要叶清欢愿意回归绍武侯府,认祖归宗。绍武侯断然不会拒绝已经名动京都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