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照云这两日并不在侯府。
他身为越州仓廪庾司长,早在闻令和下令开粮仓赈灾救济灾民之时,就第一时间回了仓廪。
掌管仓廪庾人方大登见他难得来了仓廪,连忙将他迎进来,好茶好点心伺候着。
“宋大人且坐在这里歇息就成,开仓搬粮这种小事哪里轮得到劳烦宋大人,让我们去做就好了。”
宋照云抿了口茶,感觉这远比不上家里的茶叶便又放下了,“我还是去瞧瞧吧。”
闻言,方大登眼里快速闪过一抹厌恶,又很快勾起了谄媚的笑:“好,我这就领着宋大人去瞧瞧。”
宋照云从未去过仓廪,方大登领着他去了最近的一个。
仓廪中众庾人正忙得热火朝天,今天只下了小雨,必须赶紧将赈灾米粮送往各地。
瞧着白花花晶莹剔透的大米被装进麻袋,宋照云顺嘴问了一声:“长史大人可说过要送多少粮食出去?”
“长史大人下令,先送一百二十石粮食送往附近受灾的十二乡县,每乡县十石米,今早上已经有四辆马车出发了。”
宋照云下意识问:“每乡县的百姓数量不一,为什么不按照百姓数量送粮食?”
方大登挠了挠后脑勺:“宋大人,这是长史大人下的命令,咱也只能照着做。”
他见宋照云一双眼睛总是盯看着装粮食的平板车,悄无声息地挪动步子挡住他的视线,“这里满是灰尘,宋大人还是去里头歇息吧。”
宋照云张望了几眼,搬运粮食这种粗活总轮不到他这个庾司长来做,大长腿一迈便将琐事尽数交由方大登处置。
见他优哉游哉离去的背影,方大登一脸厌恶地朝地上啐了口。
“呸,什么都不懂还想来管我。行,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坐稳庾司长的椅子!”
宋照云一走,其他几个庾人走过来。
“老大,真要往粮食里掺砂石?这可是要去救济灾民的粮食,要是被发现了……”
“发现了就发现了,天塌下来这不是还有咱们宋庾司长顶着嘛。”
其中有几个露出害怕的神情,被方大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瞪了过去,“都给我把嘴巴关严实了。”
“什么嘴巴关严实了,倒说给我听听啊?”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方大登一转身看到宋照云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自己身后,当即脸色一变。
“宋大人你怎么又回来了?方才我们话家常呢,没说什么……”
“滚开!”宋照云阴沉着脸,方大登才愣了一会儿就被他一脚踹开了。
只见他拦住正在搬运粮食的两个庾人,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地一下将麻袋划开,晶莹的大米混着砂石从缝隙中洒落。
“你们可别和我说,仓廪收这批粮食时里面就掺了砂石!”宋照云怒吼一声,冲上前将匕首横在方大登脖颈前,“你动了多少袋粮食?”
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划破了肌肤,方大登登时就慌了,结结巴巴道:“就、就这几袋,真、真的没了。”
宋照云冷哼一声,又将方大登踹倒在地:“你一个人把那几袋粮食里的砂石一粒一粒捡出来。”
“若是让我知道灾民吃出一粒砂石,我为你是问!”
宋照云离去,有庾人悄悄跟上前见他真的离开了,才跑回来,“老大,这回真走了。”
“老大,赶紧…赶紧去换身衣裳吧。”
方大登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裤裆湿了,他又急又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恨极了宋照云。
恨他抢了自己庾司长的位子,又让自己在这么多庾人面前下不来台。
“宋照云!”他绝对不会轻而易举放过他的!
***
连下了五日的大雨终于停了。
这日虽然没出太阳,但头顶的乌云都散了,天光大亮。
仓廪赈灾的粮食已经陆续送达,想着雨停了南栀便让人蒸了馒头,亲自送去了城外的堤坝。
南栀带人来到堤坝旁,看见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她让两个丫鬟带人去给每人发还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余光瞥见到堤坝旁熟悉的身影便走了过去。
“陆大人。”
陆凌舟听见南栀的声音快速转身,连日的疲惫让他也不可避免地注意不了干净,和其他人一样变得灰头土脸。
南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陆大人还真是亲力亲为。”
她将自己的手帕递给陆凌舟,淡淡的栀子花香让他紧绷多时的神经松缓了一瞬。
他紧紧攥着手帕,转身回望着才修缮好的堤坝,神色难看:“南栀,要出事了。”
南栀误以为他说的是安远侯府里的糟心事,“放心吧,侯府的事我处理得好。”
“不是。”陆凌舟情绪有些激动,眼底难得闪过一丝无助,“闻令和已经下令,上游开闸泄洪。”
上游?
南栀记得越城所属的这段堤坝是河流的中游,而下游沿河住着十几个村庄,有上万百姓居住于此。
她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上游开闸泄洪,中游却不用开闸。那上游泄下来的洪水岂不都淹在了越城?”
“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
那岂不是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
南栀连忙转身,陆凌舟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做什么?”
“我自然要去通知越城百姓,让他们逃难!”南栀奋力挣脱,可陆凌舟却越抓越紧,“陆凌舟你干什么?”
“你怎么能保证越城百姓知道这个消息,不会连夜毁了这段堤坝。”陆凌舟压抑着怒气低吼着,“你能保证吗?”
南栀终于明白为什么堤坝修缮好了,陆凌舟却依旧愁眉苦脸,甚至一个人偏于一隅地躲了起来。
“南栀你不清楚。”陆凌舟自嘲地笑了笑,“为了下游的百姓,原本应该关闸的是上游,可他们知道我带人修缮好了越城的堤坝……”
河流的上游住着不少达官贵人,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上官贤和闻令和的老宅。
下命令的人未必是上官贤和闻令和,但临时更改的决定肯定和他们有关系。
南栀白了一张脸,嘴唇颤抖着:“那我们要怎么办,洪水会淹了越城吗?”
见她紧紧皱起眉头,变得十分手足无措,陆凌舟半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你想办法将所有人带回越城,并让人在城门堆高至少半丈高的沙袋,或许可以降低伤害。”
“我现在就启程去上游,尽量拖延开闸泄洪的时间。”
南栀实在想不出主意,如今陆凌舟给她指了条明路,她慢慢恢复了冷静。
“好。”
“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泄洪的事情。”
南栀慎重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陆凌舟神色却依旧严肃
这是他能顺理成章,扳倒上官贤和闻令和最好的办法。
只是他难以想象,以后南栀得知此事的真相后又会怎么看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