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黎上师一则见江朔中了「百掌」之后屹立不倒,只是晃了几晃似乎还不如此前三掌的威力,又见江朔说完话之后,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但明明没有人在和他说话,难道此子真有鬼神庇佑?想到此处,嘉黎上师一时呆在原地,第三招也长久未出手。
江朔忽然从神游状态中醒了过来,向嘉黎上师叉手道:「上师,还有第三招未打,莫非就是‘千掌"么?我有言在先,‘百掌"未将我打成齑粉,若‘千掌"是将‘百掌"重复打个十遍,可也没什么用。」
嘉黎上师脸上却无丝毫笑意,他正色道:「千掌与百掌绝不相同,相传吐蕃人原本被困在高原之上,我苯教祖师当年曾以此招打开了几处山口,吐蕃人才能走出高原,老衲的功力虽然差祖师甚远,但以此功打在人的身上实在有些太过残忍了。」
江朔哑然失笑,没想到这第三招竟然和神话传说还能牵上关系,开山裂石的掌法可也不在少数,哪个又能真正劈山开路的?见嘉黎上师说得郑重,他亦敛住笑容,道:「今日既然约定三招,那便必定要打完,若上师不用‘千掌",江某可就独承其惠啦。」
嘉黎上师叹气道:「若不是与赞普有约在先,老衲断不会对下此杀手,如今既然约定三招,唯有竭尽全力。」
江朔精神一振,空空儿既说他明白了,自然也就有了破解之法,道:「好,便请上师赐教。」
嘉黎上师不再说话,这次出招却没有欺身上前,而是站在距离江朔尚有丈许的位置上挥掌拍击,他越拍越快,却并不上前一步,江朔不禁心中奇怪,便是有皮逻阁气剑术的本事,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伤不到自己分毫啊。
嘉黎上师却执着地拍击空气,如此诡异的场景让大帐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赞普尺带丹珠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嘉黎上师,看来这「千掌」的功夫确实从未在人前显露过。
这时,江朔隐隐听到有嗡嗡的震动之声,但这与纳朗上师磨齿般的唇音不同,而是类似昆虫振动翅膀的声音,江朔还在疑惑之际,忽听耳中空空儿道:「快闪开!」
虽然不明就里,但空空儿既然说得十分急迫的样子,他便下意识地向边上一让,几乎同时的,江朔只觉一股热风从耳边刮过,一侧脸仿佛被钢刀刮过,一阵刺痛,紧接着一声巨响,白色皮帐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仿佛有一把开不见的巨刃划过一般。
江朔大吃一惊,这么大的破坏力却没听到什么猛烈的风声,从头到底只有轻微的「嗡嗡」声而已。
只见嘉黎上师手掌继续挥击,追着江朔拍来,江朔双臂运炁推,去格挡那开不见的掌风,却挡了个空,只觉一股巨力袭来,他便如被狂风卷起一般,飞起来撞在一根木柱上。
江朔为木柱所阻,重重地落道地上,好在他有阴阳二炁护体,并未受致命伤,抬头看去,只见嘉黎上师并不跨步上前,手掌向下一压仍对着虚空拍击。
江朔不敢再托大,这时也顾不得狼狈了,就地一滚闪到一边,只听「喀喇喇」的爆裂声响,身后碗口粗的木柱齐根折断,轰然倒下,牵扯着大帐塌了一大片,盖住了不少宫人,一时间惊叫、呼救声不绝。
江朔一滚后紧接着起身,施展穿星步飞也似的向一边跑去,嘉黎上师双手平挥,似乎在指挥那股看不见亦听不见的烈风追着江朔刮来。
这「风」忒也的奇怪,完全没有猛烈的风声,却将一路上遇到的木柱、木梁一一击碎,很快半个帐篷都被掀到半空中去了,帐中吐蕃人纷纷尖叫着抱头闪避,便是尊贵的赞普尺带丹珠也只能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江朔一路闪避,慌不择路之际差点与一身穿锦袍的吐蕃贵族迎头撞上,那人手中端着一只
金杯,见江朔撞来,一扬手将杯中酒水向江朔泼来。
江朔百忙中一甩头,避开水珠,却见那吐蕃人大袖一卷一送,泼洒在空中的酒水,散作无数水滴直扑嘉黎上师。
这时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这一杯残酒居然穿过嘉黎上师幻化出的千万只手掌,溅得他前襟湿了一片,江朔起身仔细看时,却见嘉黎上师居然定在原地,被点了穴不再动弹了。
江朔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自己和嘉黎上师斗了半日,连他的身子都没沾到,这一杯酒泼在他身上,却如施了定身法一般,将他定在了原地?难道说嘉黎上师是火精所变,因此忌水?
嘉黎上师身子不能动,口中却仍能说话,他对着对面的吐蕃贵族怒喝道:「达扎路恭,嫩玛呢古?」
他情急之下,不再说汉语,江朔能听懂一些吐蕃语,对面那吐蕃贵族似乎叫「达扎路恭」,嘉黎上师喝问他施了什么妖法。没想到那吐蕃贵族不理嘉黎上师,转向江朔搓搓手手道:「嘿嘿,溯之,我所想果然没错。」
听他说话的声音,江朔才猛然醒悟,此人是空空儿假扮的!
嘉黎上师也吃了一惊,道:「你不是达扎路恭……你是何人?怎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伸手缓缓揭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里面俊俏的面容,他将那张人皮拿在手上端详,以空空儿一贯心不在焉的语气说道:「这吐蕃人长得还不错,这幅面孔我很喜欢。」
嘉黎上师道:「你如何得到这张脸的?」
空空儿转头瞥了一眼嘉黎上师,一脸坏笑着说:「自然是杀了他,再割下他的面皮……」
大帐内吐蕃人多通汉语,听空空儿这么一说,发出一阵惊呼,看他的眼神半是惊恐半是愤怒。章藏榭亦摇头道:「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大唐礼仪之邦,怎能如此行事?」
江朔忙对章藏榭道:「西本勿惊,北溟子前辈好诙谐,他逗你们呢,这面具是猪皮所制,再施以装扮,虽叫人皮面具却绝非人皮所制。」
空空儿听了哈哈大笑,道:「溯之,你何必戳穿我,你看着这帮吐蕃人的表情多有意思?」
嘉黎上师道:「原来你就是北溟子?」
空空儿道:「不错,我可说是北溟子,得了人家好处就只能用人家名字咯。」
嘉黎上师不知北溟子不是一人,是世世代代传功延续而来,故而也听不懂空空儿话的意思,只自言自语道:「如此说来,这不是妖法……」
空空儿笑道:「嘉黎,你的‘大手印"也不是妖法,我怎用妖法破你?」
江朔不解道:「世上真有大手印这样的可以随意改变击中部位的掌法?」
空空儿道:「我原也只是听说,没想到这功夫真有人练得成。」对嘉黎上师道:「倒叫我也有几分佩服。」
嘉黎上师「哼」了一声,他现在全身不能动弹,以是输到不能再输,空空儿「佩服」云云,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讽刺。
江朔仍是不解,问道:「这功夫却是什么道理?」
空空儿道:「嘉黎上师已经说了吐蕃苯教五宗,只有古辛一脉是练炁的,他这自然不是内功,但比内功更厉害,内功只是改变自己体内炁的流动,他的门功夫却是直接改变体外炁的流动。」
江朔听了越发的不解,问道:「体外亦有炁?」
空空儿道:「世间万物皆有炁,不然你吞了黑白二龙珠,怎能变为你自己的内力呢?」
江朔心道不错,空空儿继续道:「别说活物,就算是死物也都有炁。」
江朔忽有所悟,道:「是了,张果先生说石头其实有人眼看不见的微微震动,摩诃衍大师也曾教以震动之法击塌山
岩之法。」
他将张果教他观炁之法击碎三门峡河底暗礁,以及摩诃衍教他击碎巨岩的事情约略说了,空空儿道:「此二人都是世间奇人,世人难得一见,你却得二人提点指教,溯之,你果然福泽深厚,论运气天下无人能比啊。」
江朔脸一红,叉手道:「前辈说笑了。」
空空儿道:「万物之炁和空中之气其实是一回事,只是空中无处不在的气更为稀疏,更难驾驭。嘉黎的功夫其实就是御气之法,你攻他时,手中发出的炁越强,他越可以借着你的炁行动,看似他躲开了你的每一招,其实是你的炁把他推开了。」
一旦点明此理,江朔回想前面二人相斗的情景,立刻明白了,可不是这么回事么,难怪始终觉得嘉黎上师如无枝之叶,无系之舟,在自己的掌风中飘来荡去,原来他真的是全不着力,全靠着自己的炁在推动。
空空儿又道:「而他攻击你的时候,其实用的也是御气之法,你内功深厚,一遭外力攻击,体内的炁自生反抗之力,这就会推开嘉黎上师的气,但他的气来自空中,会自行绕开你炁强的一边,在你身外游走,直接攻击身后薄弱处。」
江朔道:「所以我会觉得嘉黎上师的攻击无迹可寻,内力应对又总是差了一步,原来是他以御气之法专攻我内力不到之处。那最后一招‘千掌",就是直接振动空气,来攻击咯?」
空空儿道:」不错,此法比南诏的气剑不知要高深多少倍,你能击碎岩石,是因为掌风振动和石头的振动一致,而嘉黎拍击所形成的振动一旦和空气振动相偕,所释放出来的威力,远超你拍击岩石,毕竟你用的是自己体内的炁,他用的是世间随时随处都存在的空中之气!」
江朔听了不禁背后冷汗直冒,嘉黎上师此法应用到的气可说是无穷无尽,若非空空儿识破他的招数,自己今日可真是在劫难逃了,他不禁好奇地问道:「那空空儿你用一杯酒就破了嘉黎上师的神功,又是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