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尘见她没有回应，心也凉下来了一截。
再次抬眸，逼仄的目光落在齐修言身上。
国破，君亡。
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罔顾人伦，强娶嫡母，侮辱她，这便是他的报应！
沈明尘举起长枪，作势朝着齐修言扫去。
齐修言自始至终眼神都淡淡的，也不反抗，就只是安静坐着。
尽管他已经看到了沈明尘的动作，尽管他有能力一战，尽管能够躲开。
可是躲开之后呢？
国已经破了，他若是活着，算什么？
这个国家始终不得安宁。
这大抵就是他的报应，是他的命罢。
“住手！”
叶云锦被那银枪晃到，注意到他的杀心后，连忙挡在齐修言身前，跪的笔直。
沈明尘动作一滞，连同心也跟着一滞。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在……为他求情吗？”
这个伤他害他的畜生！
她居然为这个畜生求情！
她在求情啊！
沈明尘的心，痛的发颤，他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能。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将她从牢笼里救出，将她从深渊里救出！
可是她，眼下沉溺于深渊，不肯出来！
他所做的这一切算什么！
算什么啊！
握着银枪的手隐隐发颤。
失望，落魄，心痛，不甘……
各种情绪，在他的眼底涌现。
可唯独没有对她的恨，对她的责怪。
“锦娘，你不必护着我，这是我的报应。”齐修言在她身后，淡淡地说着。
遂而，他看向居高临下的沈明尘，“手下败将，朕认，国破君亡，自古以来的规矩，朕不会反抗的。”
说完，目光又不受控制地落在身前那个单薄的背影身上。
她跪在他前面，用瘦弱的身躯护着她，不想让他死。
他原以为，看到了沈明尘，她就不会要他了。
可她还是选择护着他。
他这辈子，死而无憾。
“沈明尘，我求你放了他，别杀他，给他留一条生路吧。”
叶云锦脸上垂类，卑微地乞求着沈明尘。
祈求他放过齐修言。
沈明尘眼睛刺痛，哪里忍心看到她如此卑微下贱地乞求！
他扔下手中的红缨枪，将她扶起来，“我不杀他，你起来，不许下跪。”
想当年她是何等的高傲，一点儿亏也不会吃，更别说是这样下跪，这样低三下四的求人。
是齐修言这个畜生折弯了她的脊梁，将她害成这般模样！
“谢谢你。”叶云锦跟他说谢谢。
沈明尘心如坠冰窟，他不可思议地看她，问她：“你在为了他跟我求情吗？阿锦。”
“是他害得你，是她强迫你，你为何要为了他跟我求情啊？”
他是个内敛之人，只喜欢心里说话做事，很少这样直言不讳地质问他。
可是他心痛，他忍不住啊。
叶云锦对上他质问的目光，却也觉得刺痛，无法回答。
这让她怎么选，让她如何做？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齐修言去死，可她也不能对沈明尘无动于衷。
因为她清楚，沈明尘杀入皇宫，就是为了她。
尽管比她料想的要迟，可他的的确确来了。
她能怎么办？
“沈将军，成王败寇，你不该留朕性命。”
“君主死社稷。”
齐修言淡淡开口，迎上沈明尘目光。
“可你是畜生！”
沈明尘本就恨齐修言，当即便一脚踹了过去。
下一瞬，袖子便被一股力道拉住，却是旁边站着的她。
眼看着她又要开口求情，沈明尘立刻收势，站得笔直。
“你这人当真是心思歹毒，明知她要护你，却要让我杀你，好一个挑拨离间。想死？须得等到她同意之时！”
沈明尘才不会杀她。
但凡是她的想法，他就会尊重成全，绝不是那等强行逼迫的小人！
想到此处，他又狠狠瞪了一眼齐修言，压下想要将此人暴揍一顿的心思。
——
这应当是史上第二和平的一次改朝换代了，第一和平，在下一次。
朝中大臣，皆是熟人，不过是皇帝换了个人当当而已。
沈家之前在朝中时，也没有结党营私，与各家关系都不错。
所以沈明尘登基之后，也没有异党需要清除。
朝内一派和平，除了封了几个武将，爵位之外，其余人的官职几乎没有变动，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大楚……现下应该改叫大徵了。
波澜不惊，但整个朝堂上，却被一层雾蒙蒙笼罩着。
氛围奇怪得很。
朝堂上也没什么人说话，显得略微尴尬。
但手底下的事情，他们倒是
办的迅速而靠谱。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拧巴。
拧巴极了。
在沈明尘登基的三日后，
叶云锦第三次被封为皇后，第二次穿上凤袍。
大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碧霞云纹霞帔，头戴金钗凤冠，整个人华丽尊贵。
三年多的风雨，让她看上去不似初次入宫时那般稚嫩，而是带着一股成熟，一股威仪。
浓妆艳抹的脸，冷冷清清的，眼神也是空荡荡的，就这么走完了整个立后流程。
这一回立后，没有任何人反对。
他们那些人也都麻痹，觉得这件事情无关紧要，毕竟这个朝堂已经这么荒唐了，上一位帝王还将画像立为皇后呢，再多一件荒唐的事情也没什么。
这种事情，一次两次新鲜，出现的多了，反倒是不以为然。
当日立后大典刚结束，叶云锦便去天牢，见齐修言。
甚至连身上的凤冠都来不及脱下，便急匆匆去看他。
天牢灯光昏暗，两旁的壁灯发着悠悠黄光，一股腐烂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身后的霞帔逶迤拖地，染上污泥，可脚步片刻不留地往牢狱深处而去。
等到见了狱中那人，她停下脚步，站在铁笼门口，长长望着他。
他身上穿着囚服，坐在麦草堆积的干巴巴小床上，胳膊肘抵在大腿上，像是在出神。
身上的衣服整洁干净，就连发丝也不曾乱。
叶云锦看到他这样，心里踏实下来，却又有些触动。
她触动，沈明尘竟然不动齐修言分毫，就这么让他安然无恙在牢里待着，一点儿也不曾苛待。
齐修言见她过来，目光聚焦，微笑着走上前去。
“锦娘，我这衣裳可合身？”
他走到叶云锦面前，特意转了一个圈给她看。
“是沈将军亲自给我定做的，是不是穿着刚刚好？”
叶云锦心酸，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出来。
明明如此狼狈，却还要说这些玩笑话。
齐修言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笑容更浓，眼中尽是爱慕与欣喜，“又是皇后了？锦娘真漂亮。”
他上下打量着她身上的凤袍，笑容发自真心，“上一回立后时，没能穿上凤袍，如今也算是补上。锦娘你转一转，让我好好看看。”
以后，怕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