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太妃对于齐修言的到来,一点儿也不意外。
依旧是那个凉亭底下,她淡然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想必你都知道了,路引是我给的,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她说得十分淡然。
“若不是你,她岂会逃离朕,你当朕会放过你!”
齐修言咬牙切齿,眼中杀气腾腾。
要不是她,叶云锦怎么会逃走!他何置于弄丢了她!
贤太妃看到他眼中的杀意,微微一笑。
“你怕是不能杀了我。”
“狂妄。”齐修言给了她两个字。
贤太妃不紧不慢道:“于她而言,我是她的恩人,若非是我,她如何能够出宫?”
“若是有朝一日,她回来了,得知我被你杀了,又岂能饶恕得了你?她素来心善,见不得滥杀无辜的事情发生,想必陛下对此深有感触,否则你也不会安然无恙将叶家人送回去,一个都没扣留。”
贤太妃说得很对。
齐修言还记得她那日所说,讨厌被威胁。
她厌恶这种感觉。
他不想引得她厌恶,心中始终抱着她能够回来的一线希望。
所以这一回,他一个人也没杀。
因为他害怕她回来后怪罪她。
他再也不能容忍她怪罪的目光。
他的心,会痛。
春风料峭,从这凉亭中穿过。
齐修言无奈笑了笑,他还真是杀不得贤太妃。
尽管她这么招人厌恶。
“你说的是,朕杀不了你,所以不杀你。”
齐修言白来一趟,落魄的身影渐行渐远。
贤太妃看着他的背影扯了一下嘴角,“还真是个情种。”
真没见过这种情种。
那些画本子里的帝王强取豪夺起来,都是用最恶劣的手段,让女子备受折辱,谁像他这般瞻前顾后?
又想强取豪夺,又不忍伤害她。
“又当又立的,跟个笑话一般。”
贤太妃不再管她,自己回去卖弄花草。
——
阳春三月,燕子绕檐。
扬州,一片祥和静好。
巷子里的画铺。
“碧桃,今日你随我去医馆拿些药吧,我心里害怕。”
叶云锦穿着一身淡雅的烟青色长裙,配上水碧色长衫,整个人看起来宁静淡雅。
这些日子,她气色甚好,脸颊红润,心情舒畅。
因有一手好画,所以能赚些银子,够养活她与碧桃。
整日里写写画画,日子还算是惬意。
“阿姐,你可想好了?”
碧桃眉眼弯弯,对着她笑着问。
“自然是想好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碧桃搀着她,整个人灵动别致。
自从出宫之后,碧桃也算是彻底放开,如今话变得多了,人也开朗许多。
实则,碧桃也是个博学多才、心思活络之人,她虽然在书画上没有造诣,但在处理事情上,也是一把好手。
叶云锦常常觉得,将碧桃放在身边给她当宫女时辱没了她,按照碧桃的能力,若是女子能够入朝为官,就算是当个女官也是使得。
只是碧桃实在是粘人的紧,非要在她身边伺候,她也只能勉强接受。
当日叶云锦从骊山逃出来遇到碧桃,实则是碧桃多日的谋划算计。
当时碧桃被叶云锦送出宫之后,就一直担心叶云锦的近况,正好她认识叶云锦身边采买的婢女,等到那婢女出来时,她就得到了叶云锦的消息。
听说叶云锦万念俱灰,与齐修言大吵了一架,碧桃便知道,八成是路引被发现了。
她只能是将自己的路引拿出来一份,托着忆安公主的关系,靠人送到了倚梅园贤妃手中。
给叶云锦送去生的希望。
在得知她要去行宫之后,她也猜到了叶云锦的算计,看了骊山的地图,料定她会从北城门走,于是便在骊山的出口处等着她。
同时,碧桃也怕两人逃亡之时给她拖后腿,自己又学了驾马车和骑马。
果真被她给用上了。
他们一路先是往西,而后在南下,最后向东,一路上几经周折,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到达扬州,最后在扬州定居下来。
碧桃瞧着叶云锦气色越来越好,心中也是欢喜,觉得之前的苦没算白受。
医馆内。
叶云锦手臂搭在软垫上,一位中年郎中蹙眉诊断。
“娘子,你已经怀胎三月,先前似乎一路颠簸,误了身子,如今要是落胎,日后都不能有孕。”
郎中说的是不能有孕,而不是难以有孕。
叶云锦展颜笑着,“无碍,左右郎君已经不在人世,这孩子生下也是受苦,郎中开药吧。”
郎中见她神色笃定,也便开了药。
“娘子是个苦命的,只是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不悔。”
叶云锦说得淡然又坚定。
她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会是,以前那么多次都没有怀孕,偏偏行宫那晚,就给怀孕了。
她这三个月忙着赶路,实在是没有时间落胎,只能等到如今才来落胎。
这个孩子,本就是不该存在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好留恋的。
她觉得,若是自己给不了孩子最好的,与其让他活着受人诟病,倒不如不要带他来到这世上受苦受难。
以后,她便在这小画铺与碧桃安稳度过一生。
——
一晃眼,便是一年多。
而她的痕迹,从一开始的遍布大江南北,到逐渐消失。
齐修言找不到她。
是了,她那般聪慧,总是能够预判他的行为,她要是想藏起来,他就算是找破了天也找不到她。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可找不到,不代表不找。
一年找不到就两年,就十年半边,哪怕是三十年四十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都会找下去。
这一年来,齐修言励精图治,情绪也变得稳定,整个人成熟了不少,下巴的胡子未作修剪,瞧着老了不少。
原先那个俊美少年郎,蒙上一层成熟气息。
他将大楚治理的很好。
朝臣们说什么,他都很有耐心,不骄不躁。
可唯独对于一件事上,他不予理会。
就是那些人催着他为皇家开枝散叶,要将人引入后宫。
甚至还将冒昧的女子送到他的龙榻上。
他毫不留情的杀了。
这些女子的死,让朝堂上那些人意识到,眼前的帝王只不过是收起了爪牙,不代表没有爪牙。
这件事情,是他的底线。
渐渐地,那些人便不这样做,让他扩充后宫的话也不再说。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齐修言瞧见了一句诗,读了两遍。
这一年,他去了西域,去了金陵,却还没有去过杭州一带。
杭州的春景,真如同诗中所写吗?
他倒是想去看一看。
看一看能不能再杭州遇到她。
杭州与扬州紧紧挨着,两地相隔不远。
扬州是去杭州的必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