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半个月,叶云锦异常温顺。
像是在为暴风雨来临做铺垫。
这半个月,她不吵不闹,与齐修言和和气气的。
宛若一对平常夫妻。
只是这平常之下,暗流涌动。
她每日都要拿着画纸和笔,前往温泉宫后山处的绿梅,有时候是去画画,有时候只是走一走。
十一月二十八。
这日,齐修言去与朝臣议事。
叶云锦换上了素日里穿的轻便衣裳,拿了画纸,和那支玉管紫毫笔往后山而去。
趁着宫女不在意,她又悄悄拿了两块碎银,揣入怀中。
今日是极好的机会。
齐修言议的是关于朝中改革的要紧事,一时半会儿,绝对不会出来。
翻过后山梅林,便能直奔北城门而去,届时她拿着路引,就能成功出城,等出了城之后,道路四通八达,便是无路可找。
这段时日,她看了骊山的地形图,也亲自在骊山踩了点,很清楚路线和城门关闭时间。
这一回,出去了,便能一举成功。
瘦小的身子袅袅聘聘,熟练地踩着石板砖小路往后山而去。
等到了后山入口处,叶云锦像是往常一样,让两个婢女在外面等着,说是自己想要一个人进去赏花。
两个婢女只得安分在入口处等着。
起初的两日,叶云锦不让人跟着,但齐修言会悄悄让婢女跟着。
可后来叶云锦每次都是一个半时辰就会回来,他不想限制了她,便不叫人跟着。
如今,若是不出意外,还是会和往常一样。
叶云锦踏入绿梅林,这一回不似往常一般流连,而是直接朝着最深处走去。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
梅林之上,烟雾缭绕。
叶云锦加快了脚步,按照之前踩点的路线迅速走着。
今日的场景,她已经在心里规划了无数遍。
有时候睡梦中惊醒,都是自己逃跑被抓住的场面。
一切最糟糕的情况她都已经料想到,一切会发生的意外都被她算入其中。
今日,一个半时辰之内,她若是能够出城,必然可以成功逃走。
眼下已经过去了一炷香。
留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按照计划,一会儿走到梅林尽头时,将那一堆干枯的柴火点燃,而后整个梅林都烧起来,伪造出假死之象。
如今正是冬日,天干物燥,想必大火燃烧的会很快。
但梅林距离宫殿又有一段距离,今日正好是东风,这火烧起来,怕是得有一个时辰才会被齐修言发现。
一个时辰,只要她无喘息的逃跑,定然能够赶在发现之前出城。
路引和身份证明没有差错,必然不会被阻拦。
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尽全力,赶在齐修言发现之前,出城。
出城之后,跑得越远越好。
叶云锦快步走着,越走,心跳得越快。
心砰砰砰的,就连呼吸都无法控制,双腿更是发软。
除去紧张,更多的则是恐惧萦绕在心头。
她怕自己的算计有误,怕出逃的路上,再被齐修言抓回来。
届时将会彻底惹恼他,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千万,千万不能有误。
原本的东风,好似正在悄悄地改变风向。
叶云锦手心里的汗浸湿了一宿,她紧咬牙关,继续向前走。
无论如何,她今日都要出去。
只有这个机会了。
——
紫宸殿内,正在议事的齐修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有些不安看向殿外。
身后的顺德察觉到他的不适,连忙出声询问:“陛下可是身子不适?奴才让太医在殿外候着。”
“不必,太后去哪里了?”
他实在是心慌的厉害,无由头的心慌意乱。
“太后今日又去梅林作画了。”
“成,你让人通传一声,待她回来了,将作的画亲自拿来给朕看。”
不知为何,今日着心里突突跳着,总觉得她要出事。
很是不安。
等她回来了,可一定要让他亲眼看看她是否安然无恙。
“陛下,益州水患之事,可是要派赵侍郎过去查探?”
底下的大臣面上带上一些反感之色,将话题扯了回来。
除了益州水患,还有沿海倭寇作乱、农田改桑田,都是大事,今日必须商量出个结果。
齐修言不再多想,认真听着下面的人说着,时不时下几条律令。
只是说着说着,他的心思便不在这里了。
——
另一头,叶云锦已经到达梅园的出口。
那处堆积着一些干柴火,点燃之后,她只管一路往北出逃就好。
她先是从玉管紫毫笔中一掏出路引和身份证明,将这笔扔在地上,随后又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正当点火时,
然而,
却瞥到一角红袍。
叶云锦手下的动作顿住,目光朝着那柴堆侧面的石碓上看过去。
只见王瑾瑜一身红色官袍,与风中端正立着,衣袍被风卷起,整个人漠然站在石碓旁边,神情冷淡的看着叶云锦。
叶云锦心里咯噔一下,心跳骤停,呼吸屏住,双腿发软。
踉踉跄跄往后栽了一下,竟直接摔倒在地上。
她怎么也想不到,
王瑾瑜会在这里等着她。
她蹙眉,百思不得苦解。
齐修言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她要跑的?
为何会事先派王瑾瑜来这里等着他?
为何,为何会如此?
她这么多日来的虚与委蛇算得了什么?
满是失望的眸子里染上一丝恨意。
齐修言根本早就知道她要走,只不过是陪着她演戏,
是觉得她好戏弄吗?
看到她跑了,再把她抓回来,彻彻底底给她一个教训?
当真是好狠的心!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难道是贤妃?
之前先帝在的时候,齐修言就和贤妃多有合作。
叶云锦扯了扯嘴角,苦笑一下。
呵,自以为筹谋天衣无缝,竟想不到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罢了,她认。
这一回,可谓是输的一败涂地。
她无奈看着王瑾瑜,眼底没有丝毫生气。
手中火折子掉到地上。
她整个人就像是泄气一般,软软的瘫倒在地。
王瑾瑜面无表情,朝着她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火折子。
“不过是恰好路过,不是有意撞见的。”
他说话冷冷淡淡。
自从他夫人上回被齐修言带入宫中后,他回家当日,就与妻子和离,将她送回岳阳娘家。
自此之后,便请了病假,不上朝。
就算是被强迫带来了行宫,也依旧不上朝。
每日里跟个游魂一样,四处转悠。
只是今日不巧,恰好遇上这位小太后出逃。
虽觉得诧异,可细细想来,却还是在意料之中,本不必惊奇的。
她并非是笼中鸟,家中世代文人,又岂能受此父子共妻之辱。
他又弓下腰身捡起地上的玉管紫毫笔,自始至终也未看叶云锦一眼。
“你现在一路往北,定能够出城的。只是现在还不能点火,因为风向变了,这火若是着起来,必然很快被人发现。所以你先出逃,等到半个时辰后,我帮你点火。”
“还有你这遗物,不能扔在在这,得扔到南边,他们会从南门追过去,届时争取更多逃跑时间,方才确保万无一失。”
王瑾瑜说话时不掺杂任何感情,好似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一般。
可叶云锦听得,却是惊心动魄。
王瑾瑜这是在帮她?
甚至还帮她想好了更好的出路。
她撑着地起来,还是有些犹豫,不敢相信,
“你当真没有骗我,不是你与齐修言的把戏?”
她怕王瑾瑜说的这番话不过是在玩弄她,只不过是看着她跑了,再把她抓回来。
她怀着警惕之心,等待着王瑾瑜的回答。
风吹树叶,半绿着的叶子晃晃荡荡掉下来,发出轻微的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