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火焰与沛然真元相互碰撞。

庞然巨力之下，铺就了粗糙石块的土路，都寸寸碎裂。

大量夹带着碎石块的泥水被震上半空，紧接着又被真元化作白雾、齑粉，纷纷扬扬落下。

这对抗一触即分，老者和陆平安都是各退数步，死死盯着对方。

“回来了啊。”

那身形佝偻的老人淡淡开口，眼皮子也不抬。

陆平安不答，他只是静静矗立着。

那仿若谪仙的温润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悲不喜，不急不怒。

只有深邃眸子里，倒映出刺骨冰寒。

老人面对这目光，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接着问：

“那盏灯呢？交出来，留你全尸。”

“交你老母。”

陆平安闻言面上浮现戾气，欺身步步向前。

练气三层圆满的真元在他周身奔涌，相当于练气五层的滚滚气血更是如有实质。

每一步落下，砖石土路上都会出现一个深坑，气势骇人。

可。

老人却仍旧没有抬起眼帘，只是周身浮现大量明灭不定的花纹，一股远超练气境中期的凝实能量升腾而起。

这能量与紫府金丹道修出的真元截然不同，带着奇异气息。

陆平安不惧不避，仍旧向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运起那《炼剑锋》之中唯一的剑招。

这招式，他从未练过，甚至不知晓能否用出。

但莫名地。

他就是想到了那迎向无穷妖魔、邪修的顶天立地身影，藏剑山的剑修青云子。

“《燃身》啊。”

陆平安轻轻地念道。

这句话说出后，先前剑锋残片送入脑海之中的记忆，竟陡然生动起来。

体内真元，也随之顺着轨迹流动。

陆平安凝望身前那老人，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指。

他感觉，那位青云子此刻就站在自己身旁。

帮着把那手指并拢成剑，帮着把手臂慢慢抬高。

“剑之一道，刚柔并济。

需得有一往无前之锐气，亦需有柔软至圣之心肠，”

陆平安仿若听见那青云子道长的谆谆教诲，很富磁性，也很温厚，

“去吧，去行些义举，去执剑护住身后人。”

是啊。

去吧。

仙人也好，凡人也罢。

生在此世，所为不过两口气。

呼，为出一口气。

吸，为争一口气。

陆平安这样想。

接着。

他便上前了，以指为剑，以真元为锋。

《燃身》，斩！

陆平安全身真元化作璀璨剑光，自指尖迸发。

这万千剑气，以一往无前之势，如潜龙出渊般朝着那佝偻老者扑咬而去。

“你不应该是剑修！”

老人古井无波的面色终于变了，惊叫出声。

他躯体上的花纹骤然爆闪，竟是全力运功，身周升腾起巨量黑火。

而后。

大量符箓与法器，从其乾坤袋中飞出，层层叠叠布下。

只是。

还没等完全做完防护，那巍峨剑光便到了。

无数道剑气像是摧枯拉朽般，刺入那防护之中。

首当其冲摧毁的，是符箓构成的防御。

剑气稍一碰触，这些符箓便陡然燃烧起来，佝偻老者周身升起密密麻麻金色屏障。

但，这单拎一道都足以抵挡练气中期攻击的屏障，却在剑气纵横间寸寸碎裂了。

“杀！”

佝偻老者见此面露狠色，浑浊双目陡然瞪大，操纵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法器迎了上去。

“当！”

剑光与法器碰撞，发出剧烈金铁交鸣之声。

在削弱大半剑光之后，那些法器也碎裂一地，全都没法再用了。

佝偻老人此刻心都在滴血，这些法器和符箓，可都是族中幸苦得来的珍贵之物。

他们一族归属于巫蛮，虽有天赋神纹存在，随着时间推移，便会愈发强大。

但是，这力量却与紫府金丹道的真元全然不同。

这也意味着，诸如炼丹、炼器、修习法诀等事，巫蛮族人没有任何办法修习。

若非此番族中有变，需兵行险棋、背水一战，这些法器、符箓乃至丹药，都会用来培养年轻一代，万不可能交由他手中。

“死，我要你死！”

佝偻老人面色狰狞，身躯上花纹愈发耀眼。

围绕在其周身的黑火，也更为高涨、炽热。

这老人面对那已微弱许多的剑光，猛然起身，操纵黑火迎了上去。

“嗤。”

剑光与火焰对轰，一圈圈波纹在空气中四散开来，发出如火焰熄灭时的噗嗤声。

这声音持续数息之后，便和剑光一同消散不见了。

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只有那佝偻老人静静矗立，神色狠毒。

“果然，我还是太弱了啊。”

陆平安苦笑着摇摇头。

想来也是，自己不过修行大半月。

能凭着这上古剑法与练气境后期修士掰掰手腕，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都说我巫蛮族人战力低微，如今看，确实如此。”

佝偻老人咳嗽几声，边向前边自语道，

“神纹是福赠，也是禁锢。不过，这件事之后，我族崛起已成定局。

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佝偻老人走至陆平安身前，伸出干枯右手死死掐住脖颈，提离地面：

“灯，在哪？”

陆平安却不应，他只是投来看死人般的目光，温润面庞上露出嘲讽。

“灯，在哪？”

佝偻老者又问了一遍，随手便将福财按在地上，压得骨骼嘎吱作响。

陆平安却仍是不答，只是眼神中嘲弄愈发地浓了些。

“好，把你们杀光了，我自己找便是。”

佝偻老人失去耐心，他身上花纹亮起，已是要下死手。

可，还没等黑火升腾起来。

陆平安便低声细语讲道：

“靠你啦，前辈。”

“什么？”

佝偻老者没有听清，不由发问。

但。

他注定是得不到回答了。

因为一道剑气自虚空中陡然出现，划过他那苍老躯体的每一寸。

皮与肉被精准分开，剑气顺着每一条筋膜纹理，不断向内切去。

每一条血管，每一块骨骼，全都像是庖丁解牛般分开了。

剧烈到极致的疼痛，传遍那老人全身。

他操纵神纹尝试挣扎，可哪怕就连巫蛮一族自带的天赋法纹，也都被那剑气一分为二。

“嗬，嗬。”

这不知姓名的佝偻老者，最后发出几声奇怪响动，便轰然倒塌下来，化作一地碎肉。

陆平安沉默地踢开几块碎骨头，走到那年老掌事仆役的头颅旁，认认真真将其眼眸合上后，眺望远方。

“谢过前辈了。”

他在心底对那剑锋残片说。

“无妨。”

稚嫩童声认真回答，没了往日懒散。这句话之后，便再无动静。

陆平安凝视远山，此刻，在青云秘境外门区中，厮杀已然渐起。

“这青云宗可真是，暗流涌动啊……”

法术光芒与巫蛮光芒杂糅交织，爆炸声、喊杀声、哀嚎声，声声不息。

而更远处，白昼已尽，那轮红日在地平线上慢慢落下，只余纤毫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