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王孟碧大着肚子坐在堂屋问女娃。
“丫头,想不想吃鱼啊?”
女娃脸上红红的,脏脏的手里拿着一根油麦菜的叶子。
听到王孟碧的话,她先是看看自己手上的青菜叶子,又怯怯地看向王孟碧。
轻微地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些许害怕又有点疑惑。
太久没吃过鱼肉,小孩儿好像已经快忘了鱼是什么,只依稀记得味道很好,香的。
王孟碧撑着腰站起来,朝女娃伸出了手。
“走吧,我们去河边捞鱼。”
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这只手,女娃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两步,但下一秒,又被王孟碧牵住。
王孟碧穿着一件黑黑的棉服,肚子被厚重的衣服裹住,显得更大了。
而小女娃却没有穿这么多,只是一件短短的袄子,小手被冻得通红。
走出来很远一截,又有很多山路,王孟碧自己走累了,也不拉着小女娃了。
“走快点,慢死了。”
她似乎有些腰痛,皱着眉看向身后已经喘着气快要跟不上的女娃。
女娃心里还想着鱼肉,没有注意到王孟碧脸上嫌恶的表情。
可是捞鱼为什么不去村边的小河沟,而是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呢?女娃想不明白,也不敢问。
终于走到山的另一边,一个小河沟面前。
王孟碧指着小河说。
“你看,这里面就有鱼,都是大鱼。”
小女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下去捞。”
她说着就想弯下腰脱鞋,又被王孟碧拉住。
“诶等等。”
王孟碧左右看了看。
“没带框子,我去找框子,等我回来你再捞鱼啊,就在这儿别动,不许跟上来啊,听话才有鱼吃!”
女娃瞪大了眼睛重重地点头。只要自己听话,今晚就有鱼吃了。
看着王孟碧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小女娃站累了,就坐下来,一双手肘撑在膝盖上发呆。
饿得狠了就用她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捧一点河里的水。
天擦黑的时候,王孟碧终于回到了村子里,夏三已经在门口等着她很久了。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做点儿事这么慢。”
看见王孟碧推开那个用竹子编成的院门走进来的时候,夏三往地上啐了一口,又猛地在自己烟杆口一吸,然后突出一口白气。
王孟碧拍了拍自己的腰,皱着眉不悦道。
“你个狗东西倒是就知道说,我大着个肚子要去扔了那个小蹄子,不得找个远点的地方?不然她要是自己找回来了怎么办?”
夏三不想再听她多说,只摆摆手让她快去灶房做饭。
王孟碧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捶着腰去厨房做饭去了。
“你找的地方靠谱吗?那小妮子真的不会再跑回来?”
坐在餐桌上,夏三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
王孟碧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白饭。
“放心吧,我把她带到西山沟里去了,那地方晚上说不定有野狼,她自己跑不出来的。”
夏三用筷子夹起一块带着脂肪泡肥肉,眼也不眨就塞进了嘴里。
“就是浪费了我的钱,早知道怀儿子这么容易,当初那个小丫头就不应该买回来。什么破少生优生?老子的香火要是断了,那还得了。”
王孟碧白了他一眼。
“现在不是有儿子了吗,还念叨这些做什么?那些钱花了就花了,就当是为我们儿子花的。”
两人吃完了饭,熄了灯上床,和往常一样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事后王孟碧和夏三都没有再到西山沟那边去看过,他们这里离城里有两座山,西山沟再翻过一座山就是进城的路。
但他们都不相信一个小娃娃会自己一个人找到去城里的路。
保不齐那个女娃现在已经进了哪头狼的肚子了。
夏三和王孟碧两人,就像家里从来没有女娃出现过一样。
王孟碧在家做家务做饭,偶尔出门溜溜弯。夏三每天在田里中菜种粮食,早出晚归。
一切都有条不紊。
王孟碧的口味也一直没有变,还是喜欢吃酸的。
村子里的人不太喜欢他们一家子,但都知道王孟碧肚子里怀的是一个男娃。
在那个信息闭塞的村子里,没有人怀疑。他们都是从各种偏方或者身体特征中看出孕妇肚子里胎儿的性别。
虽然有时候胎儿生下来的性别会和大人想的有所不同,但也没有人怀疑酸儿辣女这个定律,他们只会怀疑,是不是这个人怀孕的时候冲撞了什么,才会让原本应该是儿子的肚子,里面竟然变成了女儿。
夏招娣出生后,那些人就是这么说的。
助产的产婆从王孟碧家里出来后一个小时全村都知道了,王孟碧生了
一个闺女。
夏三愤怒地把桌上敬祖先的碗都拂到地上,屋里的小奶娃哭声十分微弱,但夏三心里的火也随着小娃娃的哭声越来越大。
“哭哭哭,哭个屁!死丫头片子,生下来就只知道哭!老子一刀砍了你,说不定还能生儿子!”
王孟碧此时虚弱极了,只躺在床上动都没力气动。
夏三说着,真就转回灶房拿了一把已经带缺口的菜刀过来。
“老子一刀砍了你!”
王孟碧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抓起旁边的一个枕头就朝夏三的头上砸去。
“你个杀千刀的,你想做什么?”
“我让她死!”
王孟碧坐起来,把旁边用藏蓝色的绒布裹起来的小婴儿抱在自己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杀了她,就不会有儿子了。”
夏三当即愣住了。
他直直地看着王孟碧,王孟碧虚弱地撑着窗边的床架子。
“我从怀孕到生她都喜欢吃酸的,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女儿?你忘了之前那算命的道士跟我们说了什么吗?”
王孟碧抹着眼泪。
“我当时就跟你说,没了女儿引路,儿子来不了,你怎么都不听,现在好了,原本的男娃,都变成女娃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出来。
“你现在把这个也除掉了,那我们的儿子从哪里来?”
夏三的手垂了下来,他转身低着头走出房间,嘴里不断念叨着。
“难道真的错了,要女娃来引路,男娃才会来?”
两人心里越来越坚信,是自己冲撞了神明,所以才会被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