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半年前,段小舞绝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娴熟地哄一个孩子睡觉。
她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在小峰的小肚子上有节奏地拍着。
小家伙最后一个故事听到一半,就睡着了。
为他拢了拢被子,段小舞发现,这小东西手里竟然还捏着自己的一截衣服。
她正想着今晚要不要真就在这里睡下,房间的门就被轻轻打开。
孙千仪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小峰已经睡着了,才向段小舞招招手。
“小舞,你现在困吗?方不方便,和你聊会儿天?”
段小舞点点头,将小峰手里的衣服轻轻抽出来,然后跟着孙千仪来到了房间外。
和孙千仪聊天,能让段小舞有一种放松感。
两人来到三楼的一个小观影室里坐下。
“千仪姐,你想跟我聊什么?”
孙千仪看着段小舞被自己儿子捏得皱巴巴的衣角。
“小舞,你很喜欢小孩子?”
段小舞思考了一阵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其实算不上喜欢,以前听到小孩子的声音我是很头痛的。只是小峰很乖,也很可爱,我就更喜欢他。”
孙千仪点点头。
她指着段小舞的衣角。
“小峰把你的衣服都弄皱了,你也没生气。”
要知道段小舞不仅是在工作上态度严谨,在自己的穿着上也是丝毫不含糊。
要换做以前,段小舞是一定不会让自己穿着一件被小孩儿蹭过的衣服超过十分钟的。
但是放在小峰身上,好像自己以前的那些原则,都不自觉地开始往下降了。
“是小峰太乖了,我都没在意这个,你要是不来,我还准备就让他今晚捏着我的衣角睡觉呢。”
“小舞,谢谢你。”
孙千仪诚恳地说。
“这其实没什么的,千仪姐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孙千仪点点头,又顿了一下,说道。
“其实我是想跟你聊另一件事的。”
段小舞看向她。
“是关于常容吗?”
孙千仪点点头。
“在挪威的时候,我们还没聊完,常容就带着小峰来了。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过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笑都黯淡了下来。
段小舞心里觉得不对,这件事对常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
孙千仪抿了抿唇,低声开口。
“常容应该没有告诉过你,两年前他妈妈在国外离世的事情。”
段小舞垂下眼眸。
“他跟我说过,他妈妈是跳楼自杀的。”
“这只是前半部分,他妈妈走后,他也跟着病了。”
“病了?”
段小舞突然直起身子。
孙千仪叹了一口气。
“他在送他妈妈的骨灰回国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情绪不对。那时候我在德国等他回去,他回到德国之后,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段小舞心里突然一痛。
“为什么?”
“医生说,他这种情况很少见。常容在送他妈妈的骨灰回国这期间,都平静得不正常。回来之后,也每天泡在实验室里,时间太久,就憋坏了。”
段小舞不自觉地捏紧了旁边的座椅扶手。
“后来呢。”
孙千仪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语气低沉地说。
“一个月之后,他的技术线有了最初的成效,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但从回德国的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无法正常入睡。”
段小舞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机场看到常容的时候,他眼下的乌青。
“一开始那边的医生给他开安眠药和褪黑素,但后来时间长了,常容的体内对安眠药都产生了抗体。服药的剂量越来越大,达到了临界值的时候,医生强行给他断了药。”
“我那时候刚生完小峰没多久,陪了他两个月就带着孩子回挪威去了。但我给他安排在那边的保姆告诉我,常容几乎每天都要靠大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
段小舞听到这里,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
孙千仪继续道。
“原本我以为常容只是接受不了他母亲的死,后来他回国,告诉我你才是他的结症。只有在你身边他才会有困意,并且能睡着。”
常容第一次和段小舞夜宿在段家老宅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他送母亲的骨灰回国时,段小舞正和前夫恩爱着呢。
他一直对外宣称母亲改嫁美国,其实偷偷把母亲带到德国治病。他送母亲回家的时候,又看见段小舞和别人在一起。
这一串事情全部串联起来,似乎都能说通了。
常容那样对自己的父母根本没有期望太多亲情的人,又怎么可能单单因为母亲的离世而产生连锁反应呢
?
常容的母亲在怀常容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情绪失常等问题,所以常容出生就比别人情绪敏感。
一个情绪敏感的人,憋了两个月没说话,两年多没睡过一个整觉。
难怪,常容白天总说,他一般睡不着,但是待在自己身边不到十分钟,就能闭眼进入梦乡。
难怪每一次段小舞比常容醒得早,都会发现自己在他怀里。
难怪常容早上打开房间门找到自己的时候,眼里都有隐约的焦急和惶恐。
难怪……难怪常容这么害怕离开她。
“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
段小舞喃喃着,眼神空洞。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随着呼吸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刺痛着。
“小舞,常容没相信过什么人,他天生淡薄。遇见你之后,我才在他身上看出一个十几岁男孩子身上应该有的悸动,和生涩。”
“很多话,他也不会自己告诉你。他爱你,但他的本能习惯就是把自己藏起来。”
孙千仪皱着眉。
“我实在是看不了他再把什么事情都别在心里,所以才找你聊天。”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不愿意把自己的脆弱给自己爱的人看。
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不是获取爱的方式,而是让爱人远离自己的理由。
常容就是其中一个。
他巴不得自己在段小舞面前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爱人。
……
深夜十一点。
常容躺在床上,睁眼麻木地望着天花板。
他的右手伸向段小舞的那一边,空空荡荡。
太久没有体验过失眠的感觉,常容眼睛已经十分疲惫,但脑子又异常清醒。
那种难受的感觉,又回来了。
突然,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常容侧过身子闭上眼睛,想给段小舞一种他已经睡着了的错觉。
过了半分钟,常容感觉自己身后的床微微陷下去了一点,然后他的腰就被段小舞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