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容在荀诚从拘留所被转运到监狱之后,决定去一次监狱,带上了常婷婷最后一次清醒留下的字条。
荀诚老了许多,从前被染得黝黑,用发胶梳理整齐的头发,现在已经变成了灰白的板寸。
他身着并不是很合身的监狱制服,双手戴着手铐,颧骨高高凸起。
这才没过多久,荀诚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常容冷漠地坐在玻璃外,荀诚被狱警带出来后看见常容,眼神中立马浮现出悔意。
但常容知道,他都是装的,曾经他就用这样一身炉火纯青的演技,骗过了自己的母亲。
刚在椅子前坐定,荀诚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面前的电话,双手有些颤抖地捧着举到耳边。
常容坐在外面,并没有伸手去拿电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荀诚。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看着里面苍老了十来岁的人的面容。
心底一阵自嘲的笑,这还是常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长时间地盯着荀诚。
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父亲。
荀诚年轻的时候在人群中就是能一眼认出的那种好看,如今的常容,已经和年轻时候的荀诚更加相似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被荀诚正眼看过,记事之后更是没有再感受过被自己的父亲抱在怀里的感觉。
荀诚在他的印象里,总是阴冷毒辣,高高在上的。
现在他成为了阶下囚,常容的心里竟然异常平静。
在荀诚几乎急切的眼神中,常容终于拿起了面前的电话。
“常容,常容,儿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帮帮我吧,帮帮我……”
荀诚嘴唇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说道。
常容目光清冷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我今天来,是要给你一样东西。”
说着,他把手里的字条反过来,递到荀诚眼前。
隔着玻璃,荀诚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字条上歪歪扭扭的字。
他认识那个字,是常婷婷在精神出问题之后,经常会写出来的字体。
而在她正常的时候,是能随手写出十分精致好看的行楷的。
“这是……”
他心虚地往后靠了靠,视线从纸条上移开,又迅速看向常容。
“我妈在写下这张字条后的第二天,跳楼自杀了。”
常容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
“现在,我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愿。”
常容拿着电话听筒的手指修长,手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过大而发白。
荀诚听见常容说完这句话之后,无力地向后倒去,靠在椅子靠背上。
“常容,你真的不愿意再救我一次吗?我是你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你真的……这么绝……”
“父亲。”
常容冷声打断了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亲,我这辈子最想改变的,就是身体里面流着的,属于你的肮脏的血液。”
荀诚苦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十分明显。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看,我是有能力的,我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变成了一个横霸南方地区的商业巨头。”
那苦笑渐渐转化成了近似疯狂的表情。
“你知道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知道被别人一口一个小畜生,小野娃叫着长大是什么感受吗?”
荀诚指着常容,眼里突然出现了愤恨。
“你,常容,你是我的儿子,也是常家的小少爷,你永远都不会懂。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抬抬手就有人给你送过来,你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可我不一样。”
“我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抢,不择手段,我只能这样做,才能得到它们!”
常容平静地看着荀诚说完了这些话。
荀诚说到最后,自己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常容低了低头,沉默了一分钟之后,才又抬起来。
“你的生活,早在你认识我母亲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她挖出自己的一颗真心对你,一次一次相信你,可你还是辜负了她。”
提到常婷婷的时候,荀诚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触动。
常容继续道。
“你所受过的所有苦难,都不是你践踏在别人的真心与生命之上,去满足自己野心的借口。”
啪的一声,常容将电话挂了回去。
看到常容放下听筒的一瞬间,荀诚知道,自己再也没可能翻身了,他要在这个监狱里面,渡过自己的余生。
不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暴怒地大吼了一声,被旁边的狱警按住,然后控制住他带回了牢房。
常容就坐在原地,看着荀诚不断挣扎,最后终于敌不过两位狱警,被直接拖走。
探视室的门被关上,刚才坐着荀诚的小房间,现在只剩下了一张椅子,还有被扔在台面上的听筒。
他
在原地坐了很久,才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
刚走出监狱大门,那辆显眼的红色法拉利就停在马路对面。
段小舞靠在车边正在打电话,常容走过去,段小舞看见他之后,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就关掉了手机。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坐在车内,段小舞问常容。
常容摇摇头。
“荀诚永远都是荀诚,我不应该期待他会做出改变。”
车内陷入了一阵沉默,段小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常容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常容又开口。
“我亲手把我的母亲送进火葬场,眼看着她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盒子。又亲手把我的父亲送进了监狱,看着他一边发疯,一边被狱警拖走。”
“但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常容。”
段小舞握住他的手背。
“错的人是荀诚,你和你妈妈都是其中的受害者。”
常容突然笑了。
“是啊,我只是受害者,现在罪魁祸首已经落网,为什么我一点解气的感觉都没有呢?”
他看向窗外。
“父亲天生就是应该爱孩子的吧,就像爸爱你一样。”
段小舞心里一阵疼。
“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常容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进手里。
肩膀开始轻微颤抖。
他哭了。
段小舞不知道,常容在送母亲的骨灰回国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那时的常容,内心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哀。
而现在的常容,像一个走丢了,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在段小舞的车里,逐渐由无声的哭泣,转变成了低声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