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繁华热闹不如泉州,此地也没有牙行,取而代之的则是市舶司。
凡是南北行走的商人,跨地行商都需要“公验”在手,就相当于前世的身份证。
徐令市舶司出示自己随身携带的公验,就算是合法进入崖州,可以在此经商。
不得不说,崖州的天气与泉州真是大不同,二者虽然都属于南方,可泉州前不久还在下雪,崖州却风和日丽,温度适宜。
大街上的百姓身穿单衣,操着一口听不懂的话做生意,很多人交流都要手口并用才行。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些特殊的人群,他们懂得官话,也会一些当地的语言,便能够充当外地商人和本地人的中介。
徐令初到陌生地方,并没有立马开始行动,而是四处走走,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去了解。
这里的崖州不同于前世,此乃不毛之地,除了这个小城镇,往外头一看,原始森林里高大的林木让人心里发寒,更别提这里变化多端的天气,每年都会造访的台风。
地广人稀,朝廷也不重视此处,这里除了一些原住民以外,还有一些特殊居民,就是犯罪或者被贬谪流放此地的人。
他们在这里定居,繁衍,懂得一些官话,但也和这里的原住民生活没什么两样。
这里没有茶铺,取而代之的是街头随处可见的椰子摊,一只椰子只要三文钱,物美价廉。
徐令要了一个,椰子开口,插入用不知名中空植物的根茎充当吸管,捧着走在街头,颇有些悠闲自在。
“让让!快让让!有没有人救救他!”
“他怎么了?”
“我们在林子里砍树,他突然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啊!”
“那坏了,要么是被蛇咬了,要么被毒蜘蛛爬了,没救了,没救了。”
一个身披蓑衣脚穿草鞋,手拿竹竿、身后背着渔网的老头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从人堆里走出来让人把伤者放在地上。
蹲下身子熟练地扒拉下伤者身上的衣物,徐令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只见那人在几息之间渐渐失去呼吸,脸色越发铁青难看,身子抽搐,嘴边白沫不断涌出。
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那老者刚拉下男人上身的汗衫,突然大叫一声“让让!”
众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闪开,徐令也躲的远一点,看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从男人胳肢窝里爬出来,老者直接从男人身上横跨过去,一草鞋下去踩死蜘蛛。
“竟然是毒寡妇!真是可怜!”
蜘蛛被踩死,被咬的男人也失去呼吸,老者又重新坐回他身边,从衣服里掏出一串木珠,另一只手放在男人头上,嘴里念念有词,竟是在念着往生经。
另一边,死者的同行之人抱头痛哭。
徐令从他们和旁人的聊天中得知,这些人并非崖州本地人,而是从别处来的挑工,跟随东家来崖州砍树、摘槟榔,养家糊口。
“他媳妇刚有了身子,回去我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啊!”
为首的男子痛哭流涕,悲伤万分。
“哎,那你们为何不知穿长裤长袖绑好裤腿呢?”
念经的老者起身,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事已至此,你们可千万要引以为鉴,万万不得穿短打去丛林里,莫要说毒蜘蛛,就是那些蚂蚁、虫子都能让你们吃尽苦头。”
徐令最怕这些奇奇怪怪的虫子蜘蛛,这会儿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寒毛直竖,心里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冒险进丛林里。
“我不知道啊!”大哭的男人也是一脸懵,他们昨天刚来的崖州,今天就被叫来干活,又没人叮嘱这些,只当这和家乡差不多,干活时说说笑笑,“他刚才还说只是砍几棵树就能赚好多钱,回去要给他媳妇买金簪子呢!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带他们来的商人,是他们经商的同乡,知道崖州这里的沉香木等香料价格高昂,便来此地砍树,想运回去高价卖出。
至于给砍树人的钱,远远比不上一棵沉香木能够卖出去的价格。
当地人大多知道林子里的危险,接活也是万分谨慎,要的钱也多些。
比起用工钱高昂、挑三拣四的当地人,很多商人都会故意隐瞒事实,欺瞒同乡,用他们的命填补欲望的窟窿。
徐令看的万分无奈,和大多数看热闹的人一样,除了接受这个惨痛的教训,也没别的法子。
只好心提醒一句:“你莫要哭了,带着你朋友赶紧去找商人,能多找他多要些钱就多要些。”
有人回头看徐令,见他背着包袱一副外乡而来的商人打扮,出了人命想到的还只有钱,顿时仇恨转移,骂道:“商人就是商人!真是无情无义!”
“嘿,饭可以乱吃,话莫要乱说,”虽说徐令的商人身份被骂惯了,可还是忍不住辩解:“我这也是为了他好,人死不能复生,他家里人可要活呢。要是哭能把人哭活,咱们大家一起帮他哭都行,可既然不能,我替他家里人着想,又有什么错呢?”
徐令一脸的义正言辞,说罢,又咂一口椰汁。
话倒是好话,瞧着却像是个没心没肺的。
有人看他不惯,走远点不与他为伍。
也有人觉得徐令言之有理。
比如死者的同乡包力,他犹豫问道:“可他要是不给呢?”
“你们既是同乡,又是他招来的人,因工死亡,他岂有不给之理?”
徐令皱眉,时下的同乡关系不像前世那么简单,一个商人,哪怕再黑心,对同乡下黑手,他家祖坟估计都不能免灾。
很快,包力几人的同乡商人谷洪赶来,见到死者,也跟着哭了几声。
只是几声过后,立马擦着眼泪,开始撇清关系。
“包力,当初你们同村几人跟我出来时咱们就签下书契,说好的死伤自负。我做的是小本生意,可念在咱们是同乡,等树砍完之后,我多给你三两银,就算是他的丧葬费了,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围着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徐令也不舍得走。
包力气的脸色铁青,“谷洪,你当初骗我们来砍树时可没告诉我们还会有这样的危险!难道三两银子就能买我兄弟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