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没有接通便被挂掉,男人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微微咬了咬牙, 回头看了不远处树林里的指挥车一眼, 下定决心,把手机卡拆了出来折断,手机扔进了旁边的水塘里, 自己戴上口罩, 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被一杆枪顶住了后脑勺。
他浑身一僵,缓缓回头,一个身穿迷彩绿的士兵站在他身后,脸色冷峻。
“郑警官,和我们走一趟吧。”
树林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一群人围了上来,纷纷拿枪指着他。
郑成睿苦笑, 举起了双手。
***
“就地射杀。”胡森吉想到了赵俊峰的命令, 冷冷挥了一下手。
出乎他意料的是,却没有人再听他的, 他情急之下,猛地抢过了别人的枪口,对准了顶爷, 拇指微微扣下扳机。
“不要!”
宋余杭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微微抬起了他的枪口, 子弹砰地一下射上了天空,仿佛被这枪声惊醒,身边穿迷彩服的武警纷纷将枪口对准了他。
胡森吉面色一白:“这是什么意思?”
宋余杭冷笑了一下:“自己去跟公安部、纪委各位领导解释去吧。”
“带走!”
她微微抬了一下手,以薛锐为首的刑警们上前来架住了他,把人往外拖去。
“宋余杭,你不过就是一个片儿警,你有什么资格逮捕我……”
胡森吉还在挣扎,愤怒的咆哮声传出去了很远,可是没有人再搭理他。
看着面前这场闹剧,顶爷微微扯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刚刚手里那个装满钱的箱子,因为听见枪响,下意识抬手去遮挡要害而漏了出来,花花绿绿的钞票散落了满地,只有少部分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其余的全是纸钱。
想也不用想,那海外账户一定也被冻结了,他自以为赢得彻底,却输得惨不忍睹。
宋余杭看他的表情瞬间僵硬,面色灰白,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带走。”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分开人群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林厌当胸一脚踹在他胸口,把人踹翻在地,又扑了上去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摇晃,眼眶全是红的。
她一拳接一拳:“还我爸,还我哥,还初南的命来!”
猝不及防之下,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手,顶爷被打得鼻血飞溅,口吐白沫。
林厌从腰后摸出了一把匕首,用来杀老虎的那把,还沾着血腥气,狠狠朝着他的胸口扎了下去。
宋余杭瞳孔一缩,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她的腰,把人往后拖。
“林厌!”
有人缠住了她,其余人一拥而上把倒地的顶爷扶了起来,戴上手铐,反剪了双手押上了快艇。
林厌仍旧在挣扎着咆哮着歇斯底里怒吼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脸坦然地从她面前走过,上了警方的船,最后浑身脱力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宋余杭也跪了下来,把她的脑袋摁进了自己怀里,摩挲着她的发,泪就滚了下来。
卫星实时画面就到这里截然而止了。
赵俊峰长叹了一口气,摘下了老花镜,揉了揉眉心,似有些遗憾,又顿觉解脱。
冯建国站在他旁边,隔了三五步远,指挥室里其他领导们也都围在他身边。
指挥车已经被武警们包围了。
他在心里也悄悄叹了口气。
“赵厅,走吧,别让我们为难。”
老人苦笑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中景工业港,在公安部的安排下,林厌执行的是绝密任务,只有我和她单线联系,知道这个地址的人不是毒贩,就是内鬼。”
更久一点的时候,大概是从宋余杭和林厌回江城市遇袭开始的。
赵俊峰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是他手底下的人却因为仓促离开现场而遗漏了两枚橡皮弹在车辆上。
宋余杭把那两发子弹拿了回来,谁也不知道她曾去见了他,包括林厌。
布局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林舸会横插一刀,再之后林厌的假死也算是阴差阳错了,先开始对宋余杭保密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受刺激,二来既然是绝密行动,那么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林厌越安全。
对宋余杭的隐瞒也是得到了林又元的同意的。
冯建国还记得当时的他是这样说的。
老人卧病在床,眼里却有一丝笑意。
“如果经此一劫,她们还能在一起……咳咳……那我……也就放心了。”
冯建国反问:“如果不能呢?”
林又元悠悠叹了口气:“那就是她们的命了,不过林厌……”
提到自己女儿,他略微一顿。
“打败顶爷,快速成长起来,大概以后也没有人或事能伤害到她了,不能在一起也好,人没有软肋便永远无敌。”
他此番说辞,冯建国不敢苟同,却也从中感受到了父亲对子女的拳拳爱意,尽管,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
林厌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自己会欣喜若狂,可是现在心里只剩下了悲凉。
海风呼呼刮着,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拒绝了医疗帮助,自己一个人走远了些,抱膝坐在了沙滩上,海浪拍打着她的脚背,背影孤单而寥落。
宋余杭和省厅的刑警办好交接,往那边瞥了一眼,抛下手里的事跑了过去。
有人走到身后她也浑然不觉,宋余杭拍了拍自己的脸,拉拉衣服,调整好呼吸表情,使自己的笑容不那么难看,才在她旁边坐了下去。
林厌看了她一眼,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眼神却依旧是呆滞而无光的,直看的她心如刀绞。
宋余杭伸手揽过了她的肩头,下巴抵着她的脑袋轻轻摩挲着。
林厌也没躲,任由她动作。
她实在是没那个心情,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好。
她看着依旧漆黑的夜色。
“你说,光明真的会来吗?”
或者说,这世上真的有光吗?
宋余杭偏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会的。”
“我不信。”林厌眼角滑下了泪珠。
宋余杭替她揩掉,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她的眼睛是那样亮,像天上的星星,又好似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那样拥有旺盛的生命力。
林厌从她的身上看见了一个词:
生机勃勃。
美好,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人的吧。
“那你闭上眼,再数到三,会看见光的。”
林厌不屑一顾地扯了一下唇角,却在她的手掌覆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宋余杭看着天边厚重的云层被晨曦破开,朝阳竭尽全力地想要跳出海平面。
这个过程是这样漫长,而又让人热泪盈眶。
她轻轻数着:“一。”
林厌长睫在她掌心颤动着。
“二。”
她略微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三。”
宋余杭松开手,俯身过去。
林厌还没看见朝阳,就先看见了熟悉的面容,清晨的第一缕光线跃动在她的眼角眉梢,把黑色的发涂抹地稍稍变成了栗色。
她微怔,红唇微张,就被人覆了上来。
这个吻很轻,不同于以往每一次你来我往针锋相对非要较个高低的凶狠,而是包含了宋余杭全部的爱意和温暖。
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神圣且虔诚。
林厌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闭上眼睛,直直看进她的瞳孔里去。
宋余杭松开了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你问我,光是什么。”
林厌不解其意,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问嘛。”
被她缠得没办法了,林厌唇角总算弯起了一丝弧度。
“光是什么?”
两个人侧着身子说话,宋余杭轻轻揽过了她的脑袋,往额头上印下一吻。
“光是我爱你。”
段城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担架,即将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往回看了一眼。
逆光只留下了她们的剪影,将面容涂抹得模糊不清。
这个画面太过于美好静谧,身后是还没来得及打扫完的战场,身前是朝阳万里,两厢对比之下难免让人心怀激荡。
段城微微勾起唇角笑了,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的方辛。
***
一行人回到码头。
赵俊峰已被公安部的人带走,他的身上肩章领花尽除,就连春秋常服也脱了,仅仅只穿着一件薄衬衣,被海风吹得面色有些发白,但宋余杭并不确定,那是不是因为看见了自己。
赵俊峰在路过她的时候脚步微顿,嘴唇上下翕动着。
宋余杭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武警押着人离去的时候,他却又突然转过了身来道:“不要跟我老伴儿说我被抓了。”
这一句话更像是在跟所有人说。
她默默退开了一步,咬紧了牙关,双手紧握成拳,再也没多看他一眼。
救护车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从人群里跌跌撞撞跑出了一个姑娘。
方辛一看就是从市区大老远跑过来的,发丝凌乱,还穿着实验室的制服。
“段城,段城,你在哪儿呢?”
段城透过那窄成了一条缝的车门听见了她的呼唤,看见了她的鞋子,戴着简易呼吸器,吃力地抬起了身子。
医护人员来摁他,就有人扒上了车玻璃。
“段城,段城,你还好吗?”
车外传来了女孩子急切的呼唤,医生复又拉开了车门,神色有些焦急。
“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他伤得不轻,得赶快送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方辛定定神,看看他血迹斑斑的衣服,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脸上。
男人露出两颗大白牙笑了,勉强抬起右手,冲她伸出了大拇指,示意自己还好。
方辛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我是他女朋友。”
***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两个人一起被送到了医院,在这个过程里,宋余杭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直到要做检查才迫不得已松开,那一瞬间的表情也是极不舍且难过的。
两个人检查过后,很快就被安排了手术,两间相临手术室的灯同时亮了起来。
宋妈妈在门外焦急地徘徊着,季景行在一旁柔声安慰着她。
不多时,医生出来了,摘下口罩。
“谁是十三床家属?”
“我是,我是她妈妈。”宋母赶忙迎了上去。
医生脸上略有些惋惜:“患者三十六岁,还很年轻,但腹部受到重击,子宫大量出血,我们尽力缝合,如果缝不好出血不止,那就只能……”
他话还未说完,宋母已两眼一黑,瘫软在地。
“妈!妈!快来人啊!”季景行跪在地上托着她,焦急地大喊,几个医护人员推着轮床跑了过来把人送往了抢救室。
等宋母在病房里醒来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子宫保住了,但是生育能力永久受损。
宋余杭最后当然是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没太大感觉,反倒是宋母和季景行泪眼婆娑,尤其是宋妈妈几乎快哭成了泪人。
她轻轻捏着妈妈的手安慰她,戴着氧气面罩,看见林厌在她的不远处的另一张病床上躺着,唇角就弯了起来。
医生说了,她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也没留下后遗症,肩上的皮外伤已经缝合且止血了,唯一需要密切关注的还是格林巴利综合症带来的后续一系列感染问题,但同时医生也说了,她前一个疗程的恢复情况很好,有望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说的大概就是她假死那段时间的疗养过程吧。
只要遵医嘱,按时吃药,保持清洁,注意饮食卫生,感染也是可以控制住的。
宋余杭看着她昏睡着,脸色苍白,嘴唇却逐渐有了血色,生命体征平稳,唇角那一丝弧度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失而复得,是三十六岁给予她的最好的礼物。
***
警方查封林宅的那一天,林厌挣扎着下了床要去看看,宋余杭素来身体强健,倒是比她好的快的多,无奈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去。两个人穿着病号服,林厌坐在轮椅里,由她推着上了车。
庄园的那一头是林舸家的别墅,警察进进出出,其中不乏有穿着“刑事现场勘查”字样制服的技术警察。
林厌微微阖了下眸子,手在发抖,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宋余杭。
她会意,上前交涉,得到同意后推着她上了楼,二楼就是林舸的书房,她也曾来过的,却从没留意到他房间里立着的那具人体骨骼。
房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着防护服的法医在提取检材,方辛也在旁边勘验现场痕迹,半晌后,察觉到门口有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林厌眼眶是红的,咬肌颤动着,死死攥着自己的拳头,指甲深陷进了掌心里。
一名法医反复来回摸了几遍骨架,皱着眉头道:“初步尸检得知,这是一具十八岁的成年女性骨骼遗体,带回局里做进一步的解剖确认死因。”
实习法医拉开了裹尸袋,几个人小心翼翼把骨架抬了起来放进去,即将拉上拉链的时候,林厌猛地扑了过去,她还站不起来,摔倒在了警戒线外,伸长了手臂去够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初南,初南,不要走……”
原来她费尽心思找寻了十四年的人,就是她的身边。
原来她费尽心思找寻了十四年的凶手,就在她的身边。
这十四年来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友沉冤未雪,她怀疑父亲,却毫无保留地信任林舸,为了报仇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如果不是宋余杭,自己是不是也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呢?
每每一想到她有无数次机会能发现这个秘密,却又无数次错过了。
林厌心如刀绞,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耳光。
“刺啦”一声,漆黑的裹尸袋终于还是被密封好了,几个刑警抬了起来往外走。
“初南,初南,你看我一眼,不要走……不要……走……”
林厌挣扎着往过去爬,宋余杭死死抱住了她,把人托了起来,手掌盖住她眼睛。
“林厌,林厌,不要看,我在,我在呢,别怕啊。”
也就是在这一天,精神病院传来消息,陈妈妈呼吸衰竭,要不行了。
等宋林一行人赶到医院,只来得及见了她最后一面。
陈妈妈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如鸡爪般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吃力地抬起身子,似想要说些什么。
林厌轻轻替她摘掉了氧气面罩。
向来疯疯癫癫人事不知的人眸中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清明,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谢……谢谢……”
她只说了两个字便撒手西去,床旁的心电监护仪上变成了一条水平的直线。
林厌愣愣看着她的手从自己掌心里滑落,愣了半晌,似不可置信般地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
“阿姨,陈阿姨?”
初南妈妈安详地阖上了眼睛,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医护人员进来替她盖上白布,撤走了呼吸机,搬走了心电监护仪。
轮床从她眼前挪走。
林厌坐在轮椅上,用手捂住了唇,肩膀剧烈抖动着。
宋余杭走到她身前来,蹲下身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这些就是老人的随身物品,由于她已经没有家属了,就转交给你们吧。”
医生递过来了一个纸箱,她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看护着看护着,大家都有感情了,于是他长叹了一口气道。
“今天早上起来老人精神很好,也不哭不闹,还自己洗了脸,吃了药,让我们的护士给她理了发,换了新衣服,谁知道晚上就……”
“唉,听说她女儿那个案子破了是吗?也怪不得,强撑了这么多年,终于到头了。”
……
宋余杭微笑点头称是,等医生走远,才打开了这个箱子,里面东西不多,几件旧衣服,打了补丁的袜子,一个旧相框,几张她走南闯北寻找初南时留下的火车票,以及一个牛皮信封。
宋余杭把那信封拿了出来,面上写着:林厌亲启。
字迹清丽娟秀,陈妈妈没有上过学,那么多半就是初南的手笔了。
她又原封不动放了回去,抱着那个箱子走向了坐在长椅上的林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把那封信递给了她。
“给你的,你要看吗?”
目光一落到那几个字迹上,林厌仿佛被火烫了一样,往后一缩,肩膀就开始抖动,嘴里振振有词。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们……”
宋余杭用力攥住了她的手,微微加重了语气:“林厌,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是我……就是我……如果我没有遇到她,就不会和她成为朋友,林舸就不会杀她,陈妈妈也就不会疯……”
“林厌!”宋余杭攥着她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眼神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人们总是在说受害者有罪论,可是受害者们有什么错呢?谁遇见谁,并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因素,林舸的变化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因素,要说有错全部都是他的错,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一点,人生是一条长河,没有人会一直止步不前,他过不了这条河,还停留在原地,所以走错了路,一步错,步步错。”
“这些年来,你为初南、为陈妈妈做的也够多了,所以她最后跟你说了‘谢谢’,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林厌泪眼婆娑看着她,捏紧了手中这封信。
“代表她已经放下了,可以安心地去了,医生说她还理了头发,换了新衣服,她要去见她心爱的女儿了,在这之前,她希望你过的好,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那种好。”
宋余杭说完,自己也红了眼眶,把人轻轻拥进了怀里。
“而终有一天,我们都会在那个世界和逝去的人相逢。”
顶爷被捕时她没有哭,在林舸家找到初南遗骸的时候,她哭了却没有歇斯底里,然而就在此刻,捏着好友的这封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遗憾的泪水,夙愿终结的泪水,好友沉冤得雪的泪水,亦是解脱的泪水。
宋余杭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自己嚎啕大哭,把眼泪鼻涕全部糊在了她的胸前。
良久以后,往来医护人员侧目,林厌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松开了她的腰。
宋余杭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哭够了?”
林厌仍是一抽一抽的:“还……还是想哭。”
“乖,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呢,晚上回病房你再抱着我哭。”
警方那边的手续,陈妈妈的身后事,林又元的身后事,景泰集团未来的方向……
这些事情昏迷的时候不知道还好,清醒了就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了她身上。
林厌知道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却还是微微红了眼眶:“嗯。”
宋余杭目光垂落到了她手中的信封上:“那这信……”
林厌轻轻放进了旁边的纸箱里。
“以后再看吧,等我有勇气也能放下这一切的时候再拆开来看看,她跟我说了什么。”
***
等林厌能下地走路,初南的尸检结果也出了,确认是本人无疑,而在林舸房间里发现的水晶球里的牙齿,也验出了微弱的DNA,和陈初南本人所留存的标本所匹配。
至此,横跨十四年的“6.18汾阳码头碎尸案”宣布告破。
至于他的地下室里,则发现了大量血迹,与未处理的新鲜尸块,更多受害者浮出了水面,一时之间关于这位“杀人狂魔”的新闻在社交媒体传播得沸沸扬扬。
林厌把初南和陈妈妈葬在了一起,墓地选的很好,依山傍水,松柏常青。
她红着眼睛把纸钱纷纷扬扬洒上了天,宋余杭则往墓碑前靠了一束白菊。
两个人默然静立。
良久之后,宋余杭问:“那封信,你看了吗?”
“看了。”
“她说什么了?”
“她说谢谢。”
那封信的最后陈初南是这样说的:“小气鬼,从初中到高中,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认识六年啦,这六年里眼睁睁看着你慢慢长高,慢慢变漂亮,当然,性格还是那么臭屁~”
“我时常会想,如果没有遇见林厌的话,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大概是按部就班一眼就能看到头的那样吧,就像我妈妈一样,到了年龄,工作,结婚,生子,抚养孩子长大,孩子又重复同样的人生……”
“可是因为遇见了你呀,人生开始从不可能变得逐渐有了一点点可能。”
“你带我逃课去打电动,让我知道了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学习更有意思的事;你偷偷带我去看电影,让我知道了原来世界上还有比江城市更远的地方;你让我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多姿多彩的另一面,让我从不向往变得向往,我也想走出去看一看,像你一样,将来挣好多钱,吃好吃的食物,给妈妈买大房子。”
“这个夏天过后,我们即将各奔东西,但无论何时何地想起你来,你都是我的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我陈初南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呜呜呜,本来不想哭的,结果越写越伤感,好啦!今天是你生日,那就先祝你生日快乐,最后——”
女孩子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希望你前程似锦,平安、快乐、幸福地度过一生,以及……”
女孩子笔锋稍顿:“谢谢你,林厌。”
后来的林厌才明白,原来“谢谢”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告别。
女人微微俯身,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唇角有了一丝笑意。
也谢谢你,初南,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到了下午,她们还没回去,江城市公安局就派人来请,两个人一起坐上了回城的警车。
审讯室里衣着整洁,穿戴制服的刑警在严阵以待,都是生面孔,大概是省厅或者公安部的人,为了避嫌,冯建国也不在。
宋余杭拉住了她的手,神色担忧。
反倒是林厌坦然些,回握住她,轻轻捏了捏,大踏步走了进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铁门合拢,阻挡了她的视线。
宋余杭正欲踮起脚尖往里瞅的时候,有警员过来叫她,说是冯局有请。
她只好跟着对方往办公室走,三步一回头。
***
“姓名?”
“林厌。”
“年龄?”
“三十三岁。”
“职务?”
“原江城市公安局技侦科主检法医师。”
“为什么要去当卧底?”
前面的问题林厌回答得都很顺畅,唯独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
办案人员都在看着她。
林厌沉默良久,一直到对面的刑警都有些不耐烦了,拿笔轻轻敲了敲桌子。
她这才懒懒掀了眼帘,嗓音有些不耐烦却掷地有声。
“为了保护活着的人,和替死者寻求真相,是我的职责。”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又有人问:“在卧底过程中有没有被敌方反渗透?”
接下来就是按照程序走了,对方的态度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坏,于是她也只是机械性地回答问题,不冷不热。
直到。
“既然犯罪嫌疑人已经伏法,你又为何冲上去殴打他,你可知,身为公职人员,此举亦也触犯了《刑法》。”
林厌沉默,盯着亮得刺眼的台灯上飞舞着的蛾子,眼睁睁看着它撞了上去,又被滚烫的灯管灼伤,死气沉沉地落在了桌上。
办案人员有些不耐烦,拿笔重重敲了一下桌子。
“回答问题。”
林厌轻轻扯了一下唇角,抬眸望向他。
问话人很年轻,和她差不多大。
“你有父母吧?”
对方一怔,她又转头看向了另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刑警。
“您有孩子吧?”
“当有一天,你的父母妻儿,朋友手足被害身亡,你还能淡然坐在这里,问出这种问题吗?”
***
“这把枪的弹道对比结果出来了,和你父亲当年丢失的那把一模一样。”
冯建国把装在证物袋里的枪支递给了她。
“这是?”宋余杭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老人面色也有一丝悲痛。
“林厌父亲用来自杀的枪。”
宋余杭猛地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又有些吃惊,最终五味杂陈。
审讯一直进行到了晚上,林厌才被毫发无损地放了出来。
宋余杭松一口气,迎上去:“厌厌……”
她还未说完,林厌笑了笑。
“他们说我随时可以回去上班了。”
“那你想吗?”
宋余杭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林厌摇头:“不想,我有些累了。”
宋余杭揽住了她的肩膀,和人一起往外走。
“好,那就不去了。”
等走出公安局外,早有人在等着她们。
季景行牵着小唯和宋妈妈一起站在路灯下。
秋天的夜晚月朗星稀,梧桐树叶铺满了人行道。
她微笑:“今天中秋,你们又出院了,妈烧了肉,炖了排骨,一起去家里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