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贾似道派来送物资的三十多艘船,有十几艘始终没有卸货,就那样停在港口里。后来又到了一批三十艘的补给船后,停在港口里的船已经达到了二十五艘。很多人都在好奇船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直到今日方才揭晓了答案。
其中十艘装的是硫磺和硝石,另十五艘竟是满满的各式废旧铁器,锅、铲、刨、犁、锁、链、甚至破损的刀剑,应有尽有。贾旭于高炉第一次点火的庆典仪式上,在众人的惊异神色中,将整整一船的废旧铁器连带着焦炭丢进了炉口,两天两夜后,又化作滚烫的铁水从炉中流出。
工匠营的匠师在金鸿超的带领下,带着从流徙营中募来的学徒,用模具将铁水塑成了丄字型的、被贾旭称之为“轨道”的丈许长的铁条。
没人知道贾旭要这些铁条做什么用,贾旭也不着急解释,他现正在府中与众将欢饮,庆祝“昌化一号”高炉开炉成功。众将喝着特供的蒸馏美酒,不住地夸赞着贾旭,能做成此等大事,真是亘古未有,惊若天人。
最激动者当属金鸿超了。高炉落成之日他就在痛哭流涕,刚才开炉成功的仪式上他又跪在案前,低声嘟囔了许久,旁人也不知道他在念叨什么,直到举在眉前的高香烧了手才想起将仅剩的一小截插进香炉。
如今在酒桌上又是边喝边流泪,旁人嘲笑他,他却辩称是酒太辣。
正当众人推杯换盏、酒至半酣,一名亲卫匆匆进来,附在耳边和贾旭说,琼州安抚使廖莹中来了,船已到了码头,让他速去迎接。
贾旭撇下众将,在外屋匆匆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向码头赶去,边走心里边想,廖莹中为何不打个招呼,忽然来访,还等在船上不下来,非要自己来接。
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贾旭赶到码头,登上廖莹中的官船,见廖莹中在甲板上摆了案几,正自饮自酌,心下更是惊奇。
他上前见礼之后,也不系外,就坐在廖莹中对首,也端起案上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饮下之后还假模假式的感叹了一声。“廖叔哪里搞到的佳酿?”
廖莹中笑道:“你这滑头,瞒别人也就罢了,连我也要瞒么?”
贾旭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这不为了赚钱么。廖叔你也知道,我现在每日花钱如流水,一睁眼就有几千张嘴等着要吃饭,我也难啊。”
此时一旁却传来一个利落的女声:“有多难呢?”
贾旭扭头循声望去,却见船舱中转出一名女子,体型修长,约有五尺五寸(174cm),穿着一身淡绛色纱衫,一双大长腿在裙摆下随着脚步若隐若现,鼓胀的上围显出女子的胸怀广阔,看脸却只有盈盈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白上芙蓉如面娇艳惊人,也不似当世寻常女子般软糯,而是在眼珠中透着一股莫名的英气,一脸精灵顽皮的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贾旭。
贾旭看了看在这时代难得一见的英秀美人,转过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廖莹中,开口说道:“廖叔可以啊。想不到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有这个雅好,眼光真的不错啊。”
廖莹中闻言一口老酒从嘴里喷出来,捂着嘴不住的咳嗽。贾旭刚要起身,忽然一只白皙的小手从后面伸过来,揪住了他的左边耳朵,反向一拧,就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拽了回去。
手的主人一边用力地拧着,一边叫骂道:“好啊你,连本小姐的玩笑都敢开?我看你是活得太舒坦,欠收拾了!”
贾旭被这忽然袭来的一拧一拽打了个措手不及,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一边双手不自觉的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叫饶道:“错了错了,姑奶奶快撒手,我错了。”
“你错哪了?”女子犹自不依不挠。
“我哪都错了!”贾诩喊道:“姑奶奶快撒手,掉了!耳朵要掉了!”
廖莹中终于止住了咳嗽,也在那里劝道:“不知者不罪,快放手吧,真拧坏了也是你自己吃亏。”
女子这才将手撒开,贾旭终于直起了腰,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瞪着眼睛说道:“哪里来的疯婆娘,上来就下此狠手!”
女子听贾旭此言,又伸手抓向贾旭左耳。贾旭这段时间经过张世杰、姜才等人的磨砺,反应已非往日可比,右手猛的前伸挡住了女子胳膊的去路,谁知女子向内一压,贾旭用力一弹,女子就着贾旭的反弹之力,忽然抓向了贾旭的右耳,用力一拧,贾旭的身子再次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女子嗤笑道:“就你这两下子,也敢跟本小姐造次?”
她松开了手,掐腰站在贾旭对面,一副得意的样子。贾旭则捂着耳朵躲到了廖莹中的后面,哭丧着脸问道:“廖叔,你带来的这是何方神圣啊?”
廖莹中无奈的说道:“这位便是吕文德吕将军的小女,你未过门的夫人是也。”
而女子则一脸得意的说道:“没错,我就是吕妙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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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似道与吕文德这两个老家伙,一在京师,一在地方,军国大事千端万绪、百废待举,却也没耽误二人联络子女的亲事。一方面是吕文德出镇地方需要京中重臣臂助,另一方面是贾似道在中枢揽政也急盼引军中实力派为奥援,两人对联姻之事都极为看重。兼之二人一个出身胡闹纨绔,一个起自微末浮萍,对那些繁文缛节也不那么感冒,虽然如今均已位高权重,除了煞有其事地找了当过丞相、此时担任判平江府、兼淮泽发运使的程元凤(也就是贾旭的纨绔朋友程不识的父亲)做媒人之外,其他步骤一律是能省皆省,一催再催。
去年鄂州战事稍一转安,吕文德便去信重庆府,叫家中送女到临安完婚,同时委派其弟吕文焕到京中,专职与贾似道联络,以家中长辈身份代其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诸多礼仪。
吕妙晴于婚事本不热衷,无奈吕文德以军规治家,父命不可违,便一路游山玩水,拖拖拉拉、扭扭捏捏,一月从重庆府出发,六月才到达临安府。她本以为自己迟迟不至,是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可到了临安府才知道贾旭更绝,几个月前就南下跑掉了。着实给她气得够呛。
虽然到了临安府之后也听到了些贾旭的事迹,知他在鄂州之战中颇有贡献,心中也赞他有些胆色,对这桩婚事也不再那么抗拒,勉强愿意接受。可贾旭不知何时能归,请期之礼都办不下去,更谈不上亲迎出嫁,自己被关在临安府的宅邸中又不许出去,憋了几个月,难受得够呛,最后竟拿了些钱财后留书家中,偷跑出宅邸,自行南下奔琼州岛寻贾旭去了。
贾似道听说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跑了,惊得联络各地党羽帮忙寻找。吕文德却知道自己这女儿从小骄纵惯了,不喜女工,却专好拳脚,寻常人想在她手上讨得便宜也是不易,反而没那么担心。最终直到吕妙晴真的到了琼州,才被廖莹中在港口堵住。只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就只好遣人报信贾似道,然后亲自护送,将她送到贾旭这里来。
既已将人送到,交代了事情原委,廖莹中便借口公务繁忙,告辞回程。贾旭则陪着这位未过门的夫人,从码头启程回府。
昌化城不大,回府的路途本也没多远,只是二人走得极慢。贾旭原本在前引路,可这吕妙晴对城中一切都很感兴趣,东拐拐,西看看,根本不随着他走,几次三番之后,他索性也不急了,就跟在吕妙晴身后,任她闲逛,自己当起了陪游,耐心地回答她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毕竟吕妙晴虽然性情跳脱,身手也颇为不好惹,但是不生气的时候,与这般身材样貌俱佳的美女同游,也着实让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二人在街上逛了快两个时辰,直到夜幕深沉,方才回到府中,一进门就看见杜韵茹带着府中的下人们,恭恭敬敬地守在前院。
原来早有人将码头上的事情报给府中。杜韵茹虽然与贾旭如胶似漆,但是从身份上讲,不过是个连名分还没有的妾室,如今未来的主母上门,心中五分忐忑、五分戚戚。只是有些事情心中早有准备,纵使有万般无奈,也只能在此相迎,做足姿态,以求将来在贾旭的后宅中依然保有一席之地。
吕妙晴进宅之后看见毕恭毕敬地冲着自己行福礼的茹娘,挑了挑眉毛,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贾旭,开口说道:“早就听说你把鄂州城里多少公子哥儿心心念念的娇花拐跑了,如今一看,确实可人儿。”说完便向着茹娘抬起了手。
贾旭见状急步上前,抢在二人中间,将茹娘护在了身后。此举让吕妙晴颇为诧异,她抬头看向贾旭,瞪着眼厉声问了句“你干什么?”然后不耐烦的将他拨到一旁,却伸手扶起了茹娘,一边和颜悦色的说着“妹妹好漂亮啊”,一边牵着她的手、在下人指引下一路径入后堂。
她大喇喇的坐在主座上,然后强拉着茹娘坐在她身边,才又冲着只能坐在下首的贾旭说道:“怎么,以为我要欺负你的小心肝啊?你们男人有点本事就满天下的沾花惹草,关妹妹何事?况且鄂州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不过就是你们这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了趋炎附势、攀高结贵,送女送妾,如有必要送妻也不是不行?鄂州司法参军杜兆财芝麻绿豆般的小官是如此,他吕文德身为军中擎柱,一方节度,不也是如此?”
贾旭叫她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念叨着,“好厉害的一张嘴”。
“哎。”吕妙晴娇叹一声,继续说道:“谁让她是杜兆财的侄孙女,我是吕文德的女儿呢?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啊。可是姓贾的你听好了,这可不代表我们就要任你欺负。”
贾旭苦笑道:“从见面开始一直是你欺负我,我何曾欺负过你?”
谁知吕妙晴“砰”的一声拍桌而起,指着贾旭的鼻子问道:“以本小姐的身份,都没用你家接亲,自己上赶子送上门,千里迢迢从重庆府到临安,结果你倒跑得更远,直接躲到琼州岛来了!现在贾、吕两家联姻之事,朝廷内外人尽皆知,本小姐傻乎乎地在临安等你上门迎亲,你倒在这里悠游自得、逍遥快活,一问就是归期未定,却叫人看本小姐的笑话,还说没欺负我!”
贾旭自知理亏,只得拱手告饶道:“实在是朝廷有命,时间紧迫,倒没想给你惹了许多非议。此事确实是我不对。”
“哼!”吕妙晴如一只斗胜的小公鸡一般昂着头坐回座位,看似对又压了贾旭一头颇为得意。随后话风又一转的说道:“不过还好,在京中时就听说过些你在鄂州的事迹,从琼州过来时,你廖叔也跟我讲了你来昌化之后的诸多作为,又把你好顿夸。当然,他们说什么都没用,本小姐自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好似卖了个关子,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刚才在城里四处转了转,才知道你廖叔说你是治世能臣,所言不虚——我不懂什么王道、教化之类的大道理。我吕家早些年也不过就是樵夫,靠着上山劈柴卖给富户换口饭吃,这几年虽然发达了,却也还没忘了当初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知道你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全城这些小老百姓,个个的嘴角能挂着笑、眼睛里能看得见盼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按照老百姓的说法,你是个好官。”
她最后轻叹一声说道:“我也想过自己将来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婿,或者说,我家大人会把我送给哪家?心里念着,我吕妙晴也算有些才貌,纵然没有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总不要是个糟老头子才好。如今见你这样,也不失为一个良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