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大军正从大江沿线各处与宋军脱离接触,如潮退去,荆湖南路腹地的兀良哈台部也开始慢吞吞的向北移动,看态势是要护送着一路劫掠而来的财宝辎重,与鄂州附近还少量滞留的接应部队汇合后再一同北返。
沿途的宋军前不拦阻后不追击,远远的吊着,竟好似是在护送一般。战事终结的大势大家都看得出来,只要这只蒙古军队老老实实的出境,之前丢失的些许金帛粮草真的没有必要非得抢回来。
毕竟要抢就要跟蒙古骑兵野战,而战胜的几率真的不高。
大家都已经在期待接下来的议功受赏了,谁会在这最后关头去自找晦气?
而黄州城内的右丞相临时府邸,近几日的气氛非常的严肃、诡异。
那些求援的、示警的、要粮要饷的文书几乎一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报告的、报喜的、甚至胆大到报捷的文书从各地如雪片般飞来,最终汇入府中。黄州城及周边州府县的官员,也预知贾似道此次即将一飞冲天,借着汇报军事之机前来巴结的也大有人在。
但除了向朝廷报捷的札子送出去的前两天,能感觉到贾似道明显的兴奋心情,自第三天起,右丞相的脸色便急转直下,每日上午板着个脸出现在前厅,处理公务到中午,然后又板着脸回到书房,至夜便再也不会出来。
亲卫营指挥贾通带人守在书房外面,除每日中午公子贾旭会进入书房,至深夜方归外,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五十步之内。那些来访的各色客人更是一个也不见。
就连每天中午、晚间两顿饭,都是由管家贾琏自己一个人送进去,放下即走。
贾琏自几岁起就跟在贾似道身边,四十年来,从一个小伴当变成大管家,极受贾似道信任,盖因他察言观色的本领极佳,同时也极懂规矩。这般严阵以待、明显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他便绝不打听。
他只知道自己的主家贾似道的情绪,初时极暴躁,自己中午送进去的饭食,晚上再去时,发现不仅筷碗未动,甚至整个打翻在地,爷俩正面红耳赤、怒目相视,显然是在争论什么,只是碍于他进来了才暂时中止。
这种氛围在第二天达到高峰,五十步外的亲卫好似都能听到屋内的争吵声。贾琏叫贾通增加人手,将警戒范围进一步扩大到一百步,防止被无关人等听了去,更是防止被亲卫自己听了去,徒增麻烦。
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天,第三天他再进去送饭时,父子二人已经相对而坐了,虽然贾似道的脸上依然有着不善的神色。
而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推移,至第五天第六天,父子二人已经是相谈甚欢了,甚至还叫他每半个时辰进来添一次茶。
看来是达成共识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也压根不想知道,但他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什么事情到最后不都得爷俩商量着来,又有什么说不开的话,过不去的坎?
茹娘也有相似的心路历程。
初时看着深夜而归的贾旭满脸愁绪、却还依然执着的收拾手稿、整理思路的样子,让茹娘有一种伸手将他紧皱的眉心抚平的冲动。这让她心里有些慌,自己明明从心底里很不喜欢这个粗暴闯入自己生活、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而且他又明明如此的不解风雅,相识数月,他竟从未做过一首诗!
尤其是第二天深夜贾旭涨红着脸回来,充血的双眼在她面前只一划过,便让她产生一种下一瞬他就要挥拳打过来的预感。那一刹那,她甚至在想,那就叫他打一顿吧。那些纨绔子弟,在外面人模狗样,回家对妻妾拳打脚踢的还少了?何况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丫鬟!受些皮肉之苦,让他心理好受些,也是应有之义。谁让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呢?
可是他终究不可能向她挥起拳头,他其实都没注意到她,只是自己在跟自己生闷气。而她自我虚构的舍生取义情景没有成真,竟也有了些小小的失落。
好在这种纠结的心态也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随着时间的推进贾旭的情绪明显一天比一天好,他甚至会小声哼着她没听过的歌。尤其昨夜,回来时手舞足蹈,竟迎面给了她一个拥抱!虽然他只是抱了一下便松开,然后又去忙活自己的事了,却让她在原地懵了好久,甚至都忘了脸红!
他……他刚才在干、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不,好像也不是不行……可是他也太……
茹娘就这么混乱了一整晚,根本没睡着觉。第二天一早贾旭看见她时还问她,为什么两个这么大的黑眼圈,发生什么事儿了,气的她扭头就走,你还好意思问我?
安儿就没有这么多扑朔迷离的心思。如果不是贾旭,她现在定是在鄂州城里的某个青楼里卖笑,或许已经接了恩客;换来的几斗米也吃不到现在,两个弟弟也许已成了饿殍;自己的娘亲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主妇,又怎么能活得下去?而现如今一家子都在相府中,衣食无忧,每月有例钱,天天有肉吃!神仙般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了!
贾公子高兴,她就高兴,贾公子不高兴,她就不高兴!贾公子就是她的一切,她的一切也都是贾公子的!
此刻的贾旭,毫无疑问是高兴的。
他花了整整七天时间来说服贾似道。为了让其接受自己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远远超前的观念和思路,耗费了大量的唇舌。从经济原理讲到技术发展,从生产关系讲到历史周期论,从民族矛盾讲到家国天下。贾似道初时还觉得他胡言乱语、莫名其妙,甚至好多话数典忘祖、离经叛道。但是蕴含其中的逻辑,细想下来,着实有些道理。
无论后世如何评价,贾似道毫无疑问的是当世人杰,而说服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比说服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蛋要容易得多。
贾旭说的这些,在现代人看来也许不算什么高深之论,来源也不外乎课堂、杂书、社交媒体,但其实每一个你看似寻常的结论,都是从历史上无数王朝兴衰更替、忠骨冤魂血海盈盈中得来的,真正的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价值?
而一旦心里开始接受他说的事情有些道理,那么接下来贾似道就被淹没在他层出不穷的新概念、新名词里,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最终也不得不答应他,就按照他所说的路线试一试。
虽然这意味着初期要投入大量的资源,但对于即将执掌一国之权柄的贾似道来说并非那么的难以接受,而一旦真的功成,收益却是极其巨大的。
这就像一场赌博。
而纨绔出身的贾似道,偏偏是个好赌之人。
不然他不会在最危急的时刻进入鄂州城,更不会在忽必烈的眼皮子底下突围移司。
他已经连赢两场了,再赌一场又如何?
不过即使是赌,也不是把赌注放在桌上就什么都不管了静等开骰的。命运的赌徒,在下注之后会竭尽全力的促使事情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不断的增大自己的胜率,直至最后的胜利。
兀良哈台部还慢吞吞的在荆湖南路腹地游街,想来他们撤出大宋边境之前,为保不出什么意外,朝廷应该是不会下达班师的诏令,自己还要在黄州守上一阵子。而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贾似道可不想浪费时间。敌警虽然还未全消,但是朝堂之上已经是暗流涌动,参与抗蒙一战的文臣武将已经纷纷开始在私下里运作,使劲浑身解数,要在接下来的议功中多分一杯羹。
贾似道当然也没闲着,最近与朝中各级官员书信往来频繁,遥控京城中的同党之人大肆造势。现在看来,力度还要进一步加大,确保自己回京执掌权柄之事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很多其他的事情也要预先开始布置和运作了。
贾旭在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说服贾似道之后,决定自行先回京去。他现在无官无职,来去自然方便。论起时不我待的心态,他比贾似道可要急迫的多。
临行前,贾似道从带到黄州来的自己和吕文德的亲卫中,让贾旭挑了一百名精锐,并为他们脱了兵籍,充作贾府的家丁,以后就作为亲卫随侍贾旭左右,任其驱使。
这些人就成了贾旭当世最早的班底。有的人碌碌无为,有的人不久之后埋骨他乡,有的人为未来成为举世瞩目的名将,端的是人生际遇各不相同。
而此次的远行,也是贾旭改变这个世界的征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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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之战篇到此结束。其实这段内容没有写很细,主要我们的主角未来活跃的地方并不在前线,此时登场的诸多历史人物在后面的篇章中大多也不会再出现,但是后续很多的情节需要前期的铺垫,总要有所交代。我水平不高,能力有限,写的也很慢。写到这里时,还没有通过审核,甚至都不一定能通过审核,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让主角变成那种一天造出滑膛枪两天架起迫击炮几个月就横扫天下的选手,这是对十三世纪横行天下的蒙古骑兵的不尊重,也是对我自己的不尊重。我希望的是有一天完本时,或者我坚持不下去弃坑时,起码我觉得我没有瞎搞。
唠叨了一堆没用,祝每一个看见这段废话的人,开门见喜,回首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