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要等县衙来人,尹村长一家没有给尹天翔穿戴寿衣,只是把原来的衣服给套上了,也免得人死了,还落个赤身/裸/体的不雅形象。
云起看着她解扣子灵巧的手指,仿佛她在做的不是给尸体脱衣检验,而是手捻丝线穿梭在各种锦衣绸布当中。
“我听说验尸之前,需当死者头部点三根香,再准备譬如三神汤、辟秽丹什么,你倒是百无禁忌。”
陆安然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专注自己的事情,“我吃了。”
云起头一次感觉自己被耍到,气笑道:“陆大姑娘,所以你暗中服了辟秽之物,却没有告知我?”
“自然,人死十二个时辰后会生成尸臭,臭味含毒,活人吸了容易中毒。”陆安然说完,补充道:“点香这种敬畏鬼神的事,信则罢,不信的话,不如多点上三根蜡烛更有些用。”
云起飘走到门边吸几口新鲜空气,感叹道:“本世子阅人无数,还有吃哑巴亏的时候。”
陆安然好心提醒:“世子接触时间短,又离门口近,即便中毒,也是轻微症状,吃药排泄几日即可。”
云起皮笑肉不笑:“谢谢,有被安慰到。”
陆安然已经开始检验尸体上半身,一寸寸的从颈部开始往下按摸,嘴里道:“尸斑呈暗紫红色,遍布全身,上身无损伤,无骨折。”手拉住亵裤往下一扯。
云起眼皮子一跳,虽然上次陆安然也是这么脸不红气不喘盯着个裸露的男尸盯着看,可还是不及眼下冲击力大。
她不仅看了,还用手摸索了一番,犹如摆在她面前的不是男性的物件,而是随便一个小玩意。
“小腿至膝盖有磨损,从尸斑分布的密集度来看,死时呈跪姿。”
尸体赤裸裸的躺在这间破旧的杂物间,别的不说,那地儿格外显眼,云起干咳一声:“这一点,我们前头在现场都看到了。”
“验尸第一点,只陈述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事实。”陆安然隔着面罩巾的声音微冷。
云起倚靠门框上,“看你这幅架势,怎么,有人教过吧?”
陆安然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自然,“没有。”
脑海中响起老头调侃的话语——
“你这丫头冷心冷面,学什么治病救人的医术,你啊,还不如剖尸检验适合。”
陆安然直起身,对云起道:“帮我翻过来。”
“我?”云起食指点自己鼻子,转头准备呼唤观月。
陆安然淡道:“他离开了你去望风,也可以。”
云起在望风和移动尸体间仔细考较了一番,总觉得前者蹲树上的姿态未免有些失风度,迫不得已撸起高贵的袖子,帮着陆安然抬住尸体翻了个身。
谁知陆安然只看了一眼,就道:“嗯,翻回来吧。”
云起:“……”真的不是存心耍他?
只不过陆安然压根没有在意他想什么,她翻开死者的五指一个个查验,之后双手抱住死者脑袋抬起来,从前往后一点点的仔细摸索着什么。
“这里……”
“什么?”云起凑过去,又想到什么马上把头往后仰。
观月飞跃进来,低声道:“他们回来了。”
两人倒也配合默契,一个抓起桌子上放的细娟,一个拽住人往外拖,留下一句:“给他穿回去。”
观月望着眼前赤条条的尸体,由心而外的沉默住了。
—
等观月回来,陆安然和云起已经在喝茶,后者看到他还以嘲弄的口气道:“这么慢,观月你是不是年纪大了?”
陆安然推了一杯茶过去,观月甚是感激,还是陆姑娘懂得疼人。
一口热茶刚含在口里,云起慢悠悠的说着:“摸尸体的手给人倒茶,呵呵。”
观月:“……”到底吐出来还是喝下去比较好?
好不容易坐定,为了缓解心里那点恶心感,观月看向相对温柔些的陆安然,“陆姑娘查验的如何?”
陆安然想了想,拿出一块包好的细娟递过去。
“什么啊?”观月疑惑着打开,用手拨弄起来,“嗯?红黑色?什么东西?”
云起一脸同情的看着他,“熟悉吧,刚从死者鼻子里掏出来的新鲜货。”
“呕——”观月想直接扔了,对上陆安然那双冷眼,居然有点发憷,哆嗦着手指放到桌案,嗖的从房间里消失了。
云起夸张的笑倒在桌上,“没想到你的心更黑。”
陆安然很是不解的眼神:“怎么?不是他想知道吗?”
云起双手支着下颚,看陆安然眉目间认真的神色,“你不是故意耍他?”
“你以为是。”陆安然蹙眉,她不觉得拿死者开涮是一件有趣的事。
云起捏了捏下巴上的肉,摇头感慨:“果然只有正经人才会耍到别人。”
陆安然不予理会他的废话,拿过观月丢下的细娟,指着里面的东西道:“如果是窒息死的,死者眼睛充血,但不应该口耳鼻同时出血,更何况,我从死者的鼻中发现了这个。”
“嗯?”
“鼻血中含带异物。”
云起眯起眼仔细分辨了一阵,“像是泥土?”
“是的。”陆安然用簪子拨弄开,“类似某种条件下不可抗拒的吸入,但因为鼻内出血而混了血水,死亡后凝固在鼻中。”
“总不至于浴桶内的水这么脏。”
“还有一点。”陆安然丢下簪子,表情严肃道:“他脑袋后面有肿胀伤口,也是造成五官出血的原因。”
云起手指搭在桌面,思索道:“我记得没错的话,现场可没有任何血迹吧。”
陆安然点头:“不止没有,还相当干净。”干净的就像真是一个人准备沐浴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很有可能他不是死在自己房间,而是在外面叫人从后面暗算打死,为了掩盖杀人手法,把房间搞成那个鬼样子?”
陆安然道:“如果是被打死,鼻中不会吸入异物。”
“那么当场昏迷过去,再被人捂住窒息死亡。”云起说完,马上又否决道:“不,不,鼻子内吸入泥土……所以……或许是直接按压在地上。”
陆安然补充道:“从伤口判断,凶器为钝物。”
云起笑:“又是砸伤,又是捂死,如果你杀人,会选这么复杂的方式吗?”
似乎也不需要陆安然回答,云起自言自语分析,“一个断了腿的人半夜出去,然后被人从后面偷袭,可能按压在雪地里窒息死,再偷偷的放回房间里,给他脱了衣服,又把浴桶的水装满,各种故弄玄虚伪装成鬼杀人的假象。”
陆安然插了一句:“房间里原本没有浴桶。”
“对,还要大费周章的搬一个大浴桶进来。”云起两指掐着额头,一笑:“但这都是魏氏说的。”
“你不是才跟我说,不该带着偏见视人?”
云起两手撑着椅子坐直了,笑的雍容散漫:“除了你我的人,尹家村所有人都值得怀疑,特别是尹家人。”
尹家一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因为陆安然占了唯一的客房,云起只好借住在原来尹村长夫妻住的那一间,与尹家兄弟的房间隔了整个院子。
若说云起和陆安然那边听不到动静还可以解释,就在隔壁的大房,当晚去了苏苏房间陪她的魏氏,以及暂时挤在堂屋后面小厢房的尹村长夫妇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可就太说不过去。
“那晚魏氏说去了苏苏房间,其实也就与自己的屋子隔了面墙,她想要做什么,不是很方便?”
陆安然两手的手心贴在茶杯上,眼帘微抬:“从尸体上只看出这么多,世子有疑问可以直接去问魏氏,以世子和魏氏的亲厚,她也许会知无不言。”
“怎么?”云起出手甚快的用扇子勾住陆安然的下巴,妖孽一笑:“吃醋本世子厚此薄彼啊。”
陆安然一扭头,风扬起她脸上的面罩,右边脸畸形的线条落入云起眼中,使得他的手下意识停在半空。
陆安然起身走到门边,手放到门闩上。
瞧着她一副赶人的模样,云起没好气道:“不就是看你一眼,又没什么好看的。”
陆安然眼睑微垂:“时辰不早了,世子请回。”
云起站起来,走了两步,扇柄一拍手掌:“我想到一个可能,凶手之所以用这么复杂的杀人方法,可能只是因为他能力不足。”
陆安然捏着门闩按了按手指,还是没忍住心中疑惑,看过去问道:“什么?”
“比如力气太小,无法一击砸死,所以又趁着死者昏迷再按在雪地里捂死。”云起越发觉得这个假设有道理,“能力对等的情况下,直接勒住口鼻窒息是不是更加简单直接,可是对方没有,说明她的力气不足以支撑。”
陆安然不置可否,“这么说,魏氏的嫌疑就更大了。”
云起自信颔首:“她也是最方便布置现场的人。”
“那她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一般杀人分为情杀,仇杀,财杀,还有冲动激愤杀人,显然最后一项不是了。”
陆安然却道:“还有一个可能,如果是个体弱病残呢?”
云起轻笑:“外人想要不惊动尹家人做那么多事,却不太可能。不管如何,目前看来这个魏氏最可疑。”
“魏氏……”陆安然想到之前看到的,语气不确定道:“那日看到她和尹天明相处,两人关系好似不错。”
虽然陆安然用词婉转,可云起还是抓住了这中间的暧昧气息,“难怪你看完信后便怀疑魏氏,如今看来,金氏所言不虚啊。大伯和弟媳妇有染,两人合谋杀了尹天翔,然后双宿双飞?”
要是这样的话,血书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