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蒙不弃,往后唤我一声义兄便可,如此也不算生分。”杨墨庭负手持扇,却也是一派随和。
“……”凌夜失语垂眸,一时间心似江川百转又千回,也不待他起首还说,那院外众人便逐一开口:
“孙孟海。”他稍作颔首,随后摇头。其年青壮,有方士之姿,兼文豪风骨;双手背负中,身躯提拔,但眉宇多怅,想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周心兰。”她微笑颔首,虽左手背负,却不显倨傲;而今抬手一捋鬓丝,自有风情飘逸,美不胜收:“我夫妻二人住在北角高地,门前高地下育有一处花园。你若有心,随时常去。”
“黄昭昭。”这美妇接走话风,她容貌端庄,也是向凌夜含笑点头,虽着一身布衣却难收峰美,便是相对不高却也五尺过半。
“周靖后。”他颔首微笑,是双臂环抱,身正步稳;虽不修边幅,却也粗豪。遂向凌夜那边一仰脑袋,大咧咧道:“我夫妻二人住在西林,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便是犬子。以后若有争斗,还请不要留手。”
“唪。”周福生不忿轻哼,却突然被旁侧伸来的大手连头带人地揽了过去,原来是惨被亲爹周靖后揽到怀里,遂见这位汉子猛用拳头去狠钻那竖子的太阳穴,虽使竖子遭罪,但望着此子的时候却是笑容可亲:“你两个以后要是输了,别说委屈没人给你去报,回来还得老子的收拾,听到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周福生被钻得头皮发麻,好是个两脚乱蹦,却也是无法挣脱,只能抱住脑袋叫苦不迭。
“唪。”她摇头失笑,有见是翠布青衣,发式精美;虽只有木簪一枚,却正好点缀了她容颜上的大气与高贵,一颦一笑更如同腊月暖阳,温煦人心:“我姓楚名苒,旁边这位是我的夫君孙盛龙,平日里多靠砍柴谋生。至于这小子……”此间正好孙振炎拍整着衣服走到旁边,她便笑容近人地将这厮搂在身侧,却是下手精准,可又无度,总之将儿子的后颈皮拧转了个大半圈,直疼得这小子瞪大了眼睛张大嘴,一个劲儿地缩着脖子倒吸冷气:“嘶——”
众人虽然尽都说着当代通语,但乡音却不尽相同,递谈时也可谓你家唱罢我登场,便使凌夜不断的随声转目,一时间却也有些应接不暇。
“唉……”一旁的孙盛龙摇头心叹,随后便抬手挠头,努力回想道:“我夫妻二人住在斜对过儿不远,门前是个没有围墙的空院,门口还有一个石桌,再搭几个竹椅,嗯——反正你去了就知。”
其人话音未落,站在牧青云身边的魁梧汉子便抬手挠了一下眉毛,沉闷发声道:“老子名叫——”却突然惨遭旁侧肘击,便倏地面上一疼、腰杆一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名叫傅江河,是个本事不小的猎户,这是我老婆张玉柔,非常贤惠,墙头上蹲着的那个小子就是我儿子,反正不成器。”
“啧。”傅博文当即斜眼,又岂会满意那般说辞?却见旁侧小鸟依人的张玉柔礼貌一笑,而后先抬手将耳畔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才向凌夜颔首道:“我一家三口就住在对面不远。你转过门口这个高芦丛就能看到房屋所在,虽然间中还有小片林子挡着,却也不远便是。”
话音未落,又见站在杨墨庭身后的独臂大汉敦实一笑,而当凌夜看将过去时,他却是有些不太自然地挠了挠额头,随后才随意地侧歪了一下脑袋,如是道:“洒家不通礼教,是个有活就干、没活就歇的木工。我那小屋搭在周大哥西边不远,对了,俺叫王有为,不见外的话叫一声王大哥就行。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过去找我便是。”
凌夜久经转望和沉默,这墙头墙外、连主带客统共十七人在前,但无论是那些少年还是这些大人们,却都对自己如此和善。尽管他们都说着见生的话语,可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上,甚至就连眼睛里——都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看待,就好似自己是他们邻舍友人家里那刚刚从外地回乡的孩子、早与他们相识一般,只那三言两语之间,便把自己划为了许久未见的乡友。
他不禁窒慢呼吸并垂下头来,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和善良太过炙热,才让他无法自制地攥住双手,可却又失了力道;也是因为这份炙热快要把心脏烤透,他才无法遏制的湿润了双眸。但他终究还是咬牙忍住了哽咽和眼泪,随后抬头便走,不止声音强硬,语气更加坚决:“凌夜实愧,不能留下。”
众人一怔,唯独牧澄雪眼睛一眨:“凌夜?”遂转头看向旁边愣住的母亲,讷讷道:“说话跟酒鬼一样欸?好标准的通语啊。”
施敏一怔回神,便下意识地看向女儿,可才刚刚看到女儿那满目的诧异,对方却突然转头看向了门口那边。于是,她又是一怔,而后也跟着看向了过去。
“……”凌夜默然垂首,原来是被牧青云拦在跟前,挡在门口。
凌夜而今的身高只到牧青云的胸腹,身躯与对方相比更显瘦弱,但面对挡在身前的苍峰,他却又稳固如山。只可惜,不愿抬头,沉默如石。
“……”牧青云眉头微皱地注视着凌夜,他单手背负,几经审视之后犹感心中费解,便开口说道:“虽然这竹云山地处平原,但西有群峦成脉,东有高峰出山;南则是你落崖之处,非但林木连绵甚广,还有猛兽四伏,实是个三面环山的林间竹海,唯有一条还算平坦的北路从那密林之中穿插出去,却也只是远接人烟。”但见凌夜闷不吭声,牧青云便不由加重了语气:“以你的脚程和当下的身体状态来看,就算能够走出这竹溪中心,再顺着村路穿过整个北部竹林,而后‘再’去到位于更北更外边的弯月林……,就算你能一鼓作气地走到或走出那里,也不过算是刚刚走出这座地境的外围而已。此后一路三百里向前,尽都是无人荒野,你莫说想要找个食物充饥,就连水源都只能去遥东远西的两界山里寻找。换言之,由此向外三百八十里之路,你想只凭这双腿、就凭这个状态离开这里,无异于痴人说梦,也只有殍于鸦口这一个下场。”
凌夜本不重视,也不想听进心里,可最后还是禁不住心中一震:是也,若一切真如对方所说,就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与其说是铁心离去,倒不如说是直接出去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