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妈的!”这头目又屈又怒,多是因为责怪自己间接害死手足才愧悔落泪,便骑在马上来回踱进调头,只往那丛多之处横扫乱削,大劈大砍:“出来,出来!出来——!”
然,他不喊还好,这一吼才过,余音还未消,便闻虎啸传来:“哈~呜……”
众人面色一变,俱感灵魂一颤,好似化作铜钟被人撞击般不由分说,便猛地转头看将过去,却见那大虫:吊睛白额,虎躯甚大;它从远侧踏坡下崖,虽还有十余丈的距离摆在那里,但众人已有腥风扑面之感。
“哗呜……”它位据西北,是在慢步下行中断续低吼,可虎视眈眈,非但骇得被它盯上的众人心神悸动、膝窝发冷,更吓得群马亡魂大冒,本能退缩:“嘶溜溜溜溜溜——!”
“混账!莫惊!”众骑主惶恐勒马,但坐骑却不听拉拽和使唤,更有一匹黑马被当场吓出屎尿,直往后退。
再往远一看:“唪鞥鞥鞥鞥!”才见少数惊蹄挺立的马儿被主人勒落马蹄,便突有一匹战马落荒而逃:“停下!给我停下!!”
“鞥鞥鞥……!”所谓老马识途,这匹烈马在受惊时却不是选择往远了跑,而是本能地调头冲向自己走过的来路(即东北方位——那条距离猛虎不是特别远的登山斜路)。
“丝溜溜溜溜溜!”那烈马方逃一息而已,坐骑之中便瞬起连锁反应,却见群马倏地转向奔逃,更有甚者直接从挡路的步卒头上一跃而过,就连那独眼头目胯下的坐骑也拉拽不住,直接便驮着这厮冲将过去:“停!停——!你他娘的!住蹄!”
独眼头目心中实气,但怎般拉拽和抽打都无法令坐骑停下,便在转眼之间与那踞山旁观的猛虎交错而过。
“舅的,舅的……!”独眼头目越是回望便越是恨得牙痒,却也只能与他背向而驰,将之抛在左后:“给老子杀了它,给老子杀了它!你这孽畜!还不停留?!”他早欲跳马,可山路向上、颠晃更甚,他便也发力不得;而若是松了缰绳顺势后落,摔成哪样暂且不说,更有极大的可能被追在后面的几匹烈马践踏而亡。
噌!
突有音鸣传出,便见那猛虎左右一晃一伏,轻易从容般将两支迎面射去的利箭躲过。遂见它腥凶转目,才把自己的视线转向那两个惊恐举弓的步弓手。
“该、该死……”这步弓手被盯得眼睑一颤,却下意识扫了一眼那边跑走老高的骑兵队伍,而后再看那大虫一眼……便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身冲向斜路:“还不快走?!”
严阵以待的众人闻言变色,更有多人转头看去,却见那厮头也不回:“还愣着作甚?!”
“一群笨蛋……”这厮暗骂时好是个咬牙切齿,但说话时口速极快:“此间乱丛砍尽、灌木半截,周边只剩大树可供掩击!它一旦冲进那里便如鱼得水,你便是砍它两刀也不能瞬间致死,却足够它冲乱阵型!届时我等便是四散开来也禁不住两个虎跃,你道自己全是那凶魔凌云志不成?!还不快走!!”
众人方才一愣就突觉余光有异,便下意识地转目看去,却见那猛虎突然加速下冲:“呼唔唔唔!”那猛虎的低吼如风在颤,它只奔两步便越过短坡,好一个飞扑落地、转体入林。
众人只觉眼睛一晃,便见它绕丛奔向己方阵营的西侧;再定睛一看,却是已经到了阵营正西。虽然它没有转步冲来,但任谁都能看出——这獠打算绕圈寻找机会,一旦有机可乘,彼此间这短短七八丈的距离又怎经它走?
“还不走?!”那边又传来逃命者的喝喊,这声催命符如同在众人心中炸响,直听得众人心头一震,纷纷咬牙切齿。却有不少人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尝试用目光去追那猛虎的身影,但只经两树距离便突然失去了目标身影;再定睛一听,便个个猛地转身扭头,原来那猛虎已经绕至西南方位,且正在往南、正要往东边奔绕过去。
“该死。”曾经的百夫长禁不住咬牙低骂,遂回身推开挡路的兄弟就往逃路冲将过去:“撤!休要与它纠缠,犯不着平白折损!尔等先稳住阵营后撤,等拉开距离后即刻追来!”
两地之间本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只一转眼不多,这百夫长便在话语声中冲上了山坡,好是个手脚并用,真是恨爹无翅,徒步难飞。
“你他娘的,说的轻巧!”众人一看便骂,多是气急败坏,遂抱团往那边快步移动,同时亮出兵器震慑猛虎,更有人禁不住破口大骂:“胆敢靠近,有死无生!”
“去你妈的!”旁侧突然推拍过来一大巴掌,非但险些将这厮脑袋推掉,更有骂声传来:“你与个畜生讲些人话?它听得懂么!”
“干。”那厮无言以对,只得小心相待,众人更要加快速度推进阵营,却见那猛虎突然加速冲将过去,非但一步跃上山路,还就此伏住前身,似要截路噬人一般低吼连连。
“娘的!”适才骂虎的家伙儿顿时气急低骂,他却不曾想到:在己方如此人多势众之下,且个个有兵器在手之时,这畜生非但不走,却还敢主动拦路,是要拼命?
那念头一起、结论一下,这厮顿时便气急败坏起来,却是硬要分推开身前挡道的兄弟,要越过这五丈距离,过去与之较量:“你他娘的欺人太甚!老子哪一个冲将过去不能砍掉你的狗头!?而今我等不与你相互见识便罢,你还敢拦路逞凶?!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想要冲出去与之拼命不假,但身前众人却是不许,只是停步固稳阵型便令他无法得逞。
“呵呃呃呃!”这大虫显然是有怒在心,所以在眦目低吼时才似火山欲炸一般,非但模样凶威凛人,那低吼更是听骇得人心发颤。
“住阵!”声令当下,众人即刻便做好抵御冲击的准备与阵仗。那怒虫亦被众人的举动激得虎目一狞,可众人本以为它将就此冲杀过来,却见它突然耳门一转,可又没把眼睛移开。
“呵呃呃呃……”那虎低吼颤风,而当众人皱眉不解时,它却突然凶凛凛地朝众人低吼了两声,遂直接转身冲向西方,只一转眼便从那宽长十数丈的崖坡上冲将过去,就此消失不见。
众人眉头又紧,随后便禁不住面面相觑起来,只是仍旧心存警戒,也没有放低武器。
“呵……,呵……”却见那同虎喊话的家伙儿气得不轻,倒是猛地推了一把前人,怒不可遏道:“若非是逮不住机会捉它,便等它冲将过来,也早被砍成肉泥!”又突转过头,猛地推了一把旁侧的步弓手:“你他舅的还算精锐,好是个百步穿杨!却射不中它!!”
“滚你大爷的!”曾经的十夫长回头便骂,倒是替那名遭受责骂的步弓手解了围,随后便见他直接推开人墙并收起兵器,却是径往西北方那位亡命兄弟躺尸的地方走去:“它一个禽兽而已,却比你稳得住心气和场面!”
那厮张口欲言,却被旁人用眼神或小动作劝住;而见十夫长的去向,他便慢慢沉默下来。
“唉……”旁人一叹,遂放低兵器去往那边,语气疲倦道:“早是不该来此。——便是经验丰富、本领高强的猎虎人,也要先集‘配足精良装备’与‘找全人手’这两个先决条件;在与之对峙时更不敢莽撞轻心,唯恐一个不慎便作亡魂。我等便是落草为寇,你也不该这般冲动胡来。”
那厮沉默,他本有心辩解却又无从开口,只是个目光闪烁,屈辱难消。
众人摇头,也收起兵器去那边帮忙收尸,却有人叹:“你看它没有绒团,观那穗头,想来是哺有幼崽,才这般凶狂。”
“我道也是。”有人接话,却也怅然:“你看它分明听到甚么才会罢休离开。不然它会死,而我等也未必能有几人讨好。”且住足停到死者近前,却又不忍去看对方的脖子,兀自闭目落泪:“若是因此才被它咬死,却也是命犯华盖……”
“唉……”众人哀叹,遂有人先那十夫长一步上前,先将那亡命兄弟脑袋摆正,再从怀里掏出一面军旗甩开,便用此旗将对方的脖子缠好系住。
见状,众人皆沉默。
那同虎喊话的莽夫也来到近前停下,可看到对方死不瞑目却也只能咬牙忍恨。再又看到那面旗帜,更觉心中悲痛,便直接闭目转头,不再去看。
“死了也好;早死早超生。”有人闻言侧目,却见那收尸者轻慢摇头,又怅然一叹,与逝者说道:“下辈子。做个好人。——别再从军了。”话音未落,他便伸手将对方的双眼抚闭,遂上手将对方扶起抗走,头也不回道:“那小子也无须再找了。——他若不死,便是造化。若是死了,这么高摔下来,也不见得能够保全脸面。”
众人望之沉默,遂有人苦笑摇头,先一步迈步跟去道:“二豹想是不会放弃。”
众人闻言一默,转目看去时,却听那人道:“我等能劝便劝,若劝不住……”一顿之后却苦笑摇头,便怅然望前,只留背影:“要么去找蛮龙,要么……便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余众沉默一时,后与旁人相觑一眼,便相继跟了过去。
众人皆走,一路往前,一路向上,带去的尘土不多,但留下的话语不少。
“以二豹的性格,便是放弃搜尸……也会去那里传递消息,好换取悬红回乡。”
“……”
“唪。衣锦还乡……,谁人不想。”
“谁人不想……”
“我一众同州,从军前都说要衣锦还乡,又有几人……,或对双亲,或对妻子,说过一句‘待我回家’。”
“……”
“只可惜……出者九,死其六。还剩下者,莫说衣锦还乡,就连尸骨也都无法带回。”
“……”
“你我出征前早有盟誓。——若不能带我回家,便代我回家。”
“……”
“只苦了家中老小。盼到头来,徒是悲劳。”
“……”
“还能活着,便是最好。”
“……”
“早活够了。”
“唪。——去你的吧。”
“你他娘的……别跑!”
“什么别跑?你有本事就追!老子当年就是下马让你两条腿,你却也没曾追上过。”
“你他娘的少提那茬!你们是跑,骑马在前,却让老子骑猪!我恨不能用枪杆子给你来个底眼子贯喉!”
“你他娘的……,老子砸不死你。”
“啊!你他舅的!”
“老子给你屁吃!哎!!错了!!!”
“我他爹的弄不死你……,你再给我叫?再给我叫!”
“救命啊!杀人啦!!”
“……”
“哈哈哈哈哈……”
他们早循着马蹄印斜登上山,那二者也是在山头打闹,众人便驻足欢笑,看风光正好。只可惜,那剪影之中有人扛着什么,却是往右走远了……
彼时,那杀人的母虎虽是一跃过丛,却是轻巧落地,而后只几个快步便赶到那三个不懂事的半岁子女近前。
“啊呜,哈呜。”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儿早就欢心来迎,却不想……
“呼呜,呼呜!”她一到跟前便俩巴掌一个、俩巴掌一个……却将它们全部拍倒,随后便将最后挨打的虎妞叼到洞口前面的石块上趴卧下来,又是好一阵舔头舐耳,把女儿害得眼睛也睁不开,更不管那边突然又开始没由地打闹起来的两个家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