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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8余霾

翌日,清晨。

呼唔!

突如其来的振翅声稍显轻闷,却也唤醒了凌夜的眉宇,但他并未即时睁开睡眼,而是闭紧眼睛缓解了一番疲倦。他依旧趴在那里,仍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只是不知是何时睡去,又是否感受夜寒。

当他慢慢睁开惺忪睡目时,一直侧头观望着他的雌雀顿时便把脑袋歪向了另一边,此后还歪动着小脑袋对他观望个不停,显然是对凌夜这个“小东西”很感好奇。

凌夜略有一默,随后便转头看向了鸟巢。

“唳。”雄雀顿时往前蹦跶了一些,却是把自己口中叼着的一条大肥虫放在了窝沿上,而且事后还来回地观看了凌夜和那肥虫两番,显然是在示意凌夜也看向这条正在窝沿上翻转身体并打算爬走的肥虫。

“唳。”雄雀因为看到凌夜不动而一歪脑袋,随后又歪转着小脑袋打量了凌夜两眼,便直接动嘴把那只快要逃走的肥虫给衔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而后却是又轻轻催促了凌夜一声:“唳。”

凌夜深为沉默,这下连两只羽翼未丰的小家伙儿也把脑袋从母亲的身下伸了出来:“咿,唧。”

好奇之问自然非人类所懂,不过凌夜却在略作缄默之后微微一牵嘴角露出浅笑,随后便伸手将这条又想爬走的肥虫拎过来吃进了嘴里。

“唳。”一家小小好奇打量,可能是在好奇凌夜为何没有将美食直接吞下而是在动嘴咀嚼。

“咕唔。”凌夜闭上眼睛将口中的汁液和肉段全部吞下,事后便微微一笑地看向这一家小小。

“唳。”雄父雌母连续侧歪了两下脑袋,随后便见雄父直接转身蹦回了家人的旁边,而雌母也早就将两个小家伙儿安护在了身下,转跟自己的爱人依偎休憩。

凌夜看在眼里笑在嘴角,虽然浅淡,却也了胜于无,是真心在笑。随后便见他谨小慎微地爬坐起来,却是用左手扶树,转用右手推撞着太阳穴并轻轻甩动了几下脑袋。

“唳。”两位家长好奇观望,不过凌夜只对它们微微一笑也无法解答,随后又深望了它们一眼便爬树下去了……

……

广西一隅,隐入山林。

是日,天阴。

万毒教于山府大殿之中举行大葬,看那教众跪殿堂,可见堂上黑棺纵列,而主棺则特设在前。

“爹……”教主姜文远独跪灵前,其子姜崇志且在他身后跪着,但小小少年又哪懂悲哀?只是望着父亲持香落泪,不知他悲痛欲绝。彼时,姜文远禁不住愤恨咬牙,不等泪落便一头磕叩下来:“但有悉获,定碎尸万段!以报……血海之仇!”

仇恨之言是从牙缝里面咬出来,而那震颤欲崩的双手和香炷,则只能用血平复。

万毒教长老有七,但如今跪坐前列者唯有三人,俱都闭目冥心。

此外教众三百,一路延出殿外。又见广场之上白绫舞,处处冥莲映楼台。

或许,这传出殿外的,不是姜文远的心声或誓言,而是那传向世外的仇恨之风……

……

泰山派,后山为陵园。如今,平添成员。

时下,归尘之人已葬入,但送行之人却不愿挪步,可见头系白绫百人中,尽都悲痛不愿睹,更有要强之人疾首落泪,唯见掌门夫人单问雪阴沉在望,可谓切齿至深,揣攥在袖中的双手已然指节泛青……

……

恒山派,议事厅。

正堂正位,左案处。

时下,恒山派的千金小姐王梦柯正在用自己手中的温浴白巾为父亲王高阳擦拭额头上的虚汗。

是如今,王高阳虽然看起来已经面色好转、几若常人也坐得端正,但气息羸弱、眼目深垂更无神在,也全然没有了常人该有的细微的肢体动态,所以站在王梦珂旁侧的侍水丫鬟始终不敢正眼去看对方,唯恐自己不合时宜的一眼窥探便会打乱王高阳体内那股逐渐平顺下来的气息。抑或者……让她不敢抬头窥望尊主的根源,是坐在正位右案闭目养神的掌门夫人韩君如。而让她心态严谨又紧张的……可能是一脸阴沉的端坐在厅座右首处闭目静候一切的掌门亲兄王平越,可能是阴沉沉地坐在王平越对面静望着妹妹为父亲擦汗的王文斌,也可能是那一众同仇敌忾般站在厅中等着韩君如开口发声的正式弟子们。

“唉,行了行了。”王文斌终究耐不住自己的心烦意乱,但他这般摆手散气的言行却换来了亲妹妹的回头嗔怪:“啧。”

“报——!”突有一声长呼从门外传来,而当众人纷纷转目看去时,来报者也快步流星地闯入了大厅,直从一众师兄弟中间走到前头便抱拳复命:“师母!外派师弟刚刚传回消息,言称嵩山华山衡山三峰似不愿对此事再做追究,而派往泰山派晤殡的师弟更是被对方的门徒当场拦在山下而不予登峰!非但如此,对方在上峰请示之后,赫然将本门弟子当场驱逐!”

此言一出,原本闭目在坐的王平越顿时便怒睁开了自己的虎目,是因震怒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混——账——”

“混账!”刹然间,王平越骤然暴骂出声地拍案而起,却是一掌拍碎了自己手下的茶歇台,怒不可遏地质问来报者:“当日若非这几位狗贼硬是要去绝情门找那绝情老道算旧账,我等又岂会联合过去趟这一脚臭浑水?!如今倒好!我兄弟伤成这般俨然已成活死人!而他等狗贼竟然甘愿苟全当匹夫!?简直欺人太甚!更气煞我也!”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王平越在怒火攻心之下就要闯向大门,王文斌顿时急上心头、起身声阻:“大伯!”

王平越脚步一顿,是在原地咬牙切齿了一番之后才愤然大手一挥地回身看去:“还有甚可说!?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任何祸患的结果都出在始作俑者的身上!当日他等来这里煽风点火要援助,如今大仇得报却唯独我恒山落得满头苦!普天之下哪有这么简单袖手的好事!?”

这一番言论让王文斌直听得心中窝火,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牙切齿隐忍住屈怒。

“……”王梦珂因为看到兄长谩慢攥握紧固的左拳而陷入沉默,虽然她的清眸垂怜了地面,但她手中的巾帕却继承了不甘。

反观王平越,恰是因为看到王文斌要强得别着脑袋不吭声而心中窝火,只是不等他怒怀其它,那边的韩君如却在阴沉咬牙之下慢慢睁开了自己冷厉的双眸。

霎然间的沉寂,或许是因为那股慢慢在空气中传荡开来的杀气,而众人的缄默,却来不及长久。

“唪。”韩君如突然冷鸷一笑,随后却满目狰狞,切齿出声:“发动所有人员,联名征讨绝情门余孽。”

“什么?!”王文斌率先惊怒看去,但王平越却是眉头一锁,可直到那边的王梦珂慢慢抿住素唇并攥紧双手之时,王平越才在稍作一默之后侧目看向自己的弟媳。

然,韩君如却并未去看任何人,而是在自缄一念之后慢慢攥紧了自己揣抱在袖中的双手,是愈发阴冷地望着不知名处道:“派人去守祁连山,杂种但出……提头来见!”

凶狞恶煞神,怎出伊人心。

……

哗——,哗——

惊林之鸟所去何意,出处不过悬崖一树,惊不动漫天流云,扰不乱那一片群居。

……

……

幽幽密林中,暗幕曳身影。

褴褛若浮萍,去路怎光明……

……

甘州往西北,邻昆仑断尾处有一僻壤,所谓三十员成村、九十户归镇,而此处……不大不小,组一村寨。

是日,黄昏待定。

见此村寨之西北,那遥静山岚崖道上,慢有一人浮影出。乃至崖道中转处,本欲走,却作停,又默良久,后抬目瞰向前方那座傍林倚山的小村寨。

望那方净土,炊烟袅袅只几丛。

怎不见人?便依村外溪流之清澈也不见生灵来扰,更遑论有甚喧嚣?

“或许……”凌夜越是望着越是沉默,直到远际之外偶有飞鹰翱去时他才为之缄默,也垂默了空眸。

立足之地寥无风,只不多久,他便转身离罢了。

观这一条下山路,虽然倍是曲折或弯绕,但正是通向那里的途径。

……

祁连山,秋枫崖。

黑靴镇崖风染装,负手独立影无双。

楚诗云……他在望着何方。

或许,那些隐匿在他沉邃目潭中的过往,都在风儿飘摇而过时慢慢汇聚成了那道正在捂着腹部走向幽暗的身影。

……

彼时,彼处。

在暮色愈发浓妆艳抹时,凌夜也慢慢来到了这处村落东部的门关外。但那一眼看去,却见村道之上清冷异常,莫说看不到谁家开门敞户,便是一点较大的动静也没有,更遑论有人在村道上出没或行走。

见此情景,凌夜难免缄默。但不久,便迈步前去了。

迈过门关时的寂寥,踏入村道时的冷清,都在七步之后化成了一道令人牙酸的木器摩擦声:吱——

此声一出,凌夜便是步伐一顿,但他并没有回头去望那个位于自己左后方的声源之地。也不知为何,他即便不去观望也能感知得到:在那房子里,在那房门后,那位蹲靠在门后的母亲正在不由分说地搂抱着自己的女儿,并且还用右手紧紧地捂住了对方的嘴巴,不止是怕自己的女儿会在此时制造出一点额外的动静,甚至就连自己也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凌夜深为沉默,他不知道这个地方为何如此这般,也无法估摸这里曾经遭受过什么侵害,但这里的鸦雀无声,抑或者是那个将这一村之人尽都训教成惊弓之鸟的源头——凌夜不由缄默,也只能迈步再走。

“原来这所谓的世外桃源……不过是穷山恶水。”心中的呢喃早成习惯,而他耳边慢慢响起的,却是某位故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在某个时刻成功摆脱了命运,可往往都是——走出一片苦海,又踏入另一座地狱。

他记得那人是谁,可如今,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样子了。原来,一转眼可以这么快。

他禁不住伤感起来,可曾经的一切只会变成伤害,而再多的语言也化不开他偏执的心结,所以他顽强得把头扬起了一些,这是他最后的倔强,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看穿他心中的那堵墙,那堵名为脆弱的——纸墙。

呼……

但冷风见证过。如今,它嘲笑着离开了。

这一条不多长的街道,这一股莫名的悲凉,这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无助、愤恨、绝望和孤独!最终,只化作了两行清泪罢。

但……任凭人心如何麻木不仁,又或者即便是再多人都在面临难境之下选择自顾自守时,总归会有那么一温烛火劝退圈内那层名为常情的黑暗。

“吱——”当凌夜距离出村的西庭门关越来越近时,伴随着这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终有一面门户小心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凌夜闻声顿住,却又禁不住缄默。而当他回头望向那个位于自己右后方的幽幽门户时,那门后也悄悄亮起了烛光。

凌夜彼时的沉默无人能懂,而那一厘微微曳动的烛光到底是映亮了暮街一隅还是温暖了人心——或许……只有彼时的寂静知道。

……

黑暗中,是谁人用手中的蜡烛引燃了桌上的油灯。

那是一双久经岁月洗礼的双手,而那个坐在方桌南侧的少女……那娇小的双手托着她清秀又污脏的脸蛋,衣袖上大大小小的补丁却不比满目的童真鲜明。

“唪。”灯火终于映亮了这张和蔼可亲的慈面,她是小女孩儿的奶奶,但她在捻熄蜡烛后的第一眼却是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凌夜。

“呼、呼噜。”时下,凌夜正在不顾一切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面疙瘩,其吃相之难看似如饿狼,而那幅饥不择食的辛酸落在老人家的眼里却慢慢变成了眼角的笑意:“唪。——吃慢点儿,别噎着了。”

霎然间,凌夜如陷静止,但只一刹的哽窒出喉,他便又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来,直看得旁侧小女孩儿脑袋一歪,却也想不明白。

老人家越是深看便越是怅然,最后也只能摇头一叹,便转身去了外面。

当然,这是后厢。中庭一院,前院本为店。只是这曾经的布店,竟连主人家的身上也都打起了补丁,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后厢,简厅内。

“唪。”小女孩儿没由来得侧首一笑,随后便轻妙妙地观察起了凌夜,很是乖巧,也很可爱。

只不过,凌夜却不看她,可能他的过于专注是因为无从报答,所以才这样选择不去对视吧。

当另一边的老人家趁着月色走进前铺时,这边的凌夜也将碗里的面疙瘩扒完吃尽,甚至连碗里剩下的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不过,他在仰头喝完面汤之后,或是他大落落地放下碗筷并用衣袖一抹嘴巴的粗劣模样,却让一旁的小女孩儿看得将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嗒、嗒。

时下,在前铺中摸黑而行的老人家也一路平坦的来到了旧铺中间。这一驻足,便不免环顾起这曾经的美好和如今的破落,只是那满怀的错综复杂和落寞最后也只能沦为一声无声的怅叹罢了。

落寞之人落魄身,去往门前插横棍。而彼时,了以果腹的凌夜也在垂首沉默了良久之后禁不住侧目偷瞄向一直在旁侧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孩儿。

这小女孩儿嫣容一笑,非但没有对凌夜的行为感到奇怪,还把脑袋往左边又侧歪了一些,看上去极是可爱。但这,也让凌夜禁不住沉默下来。

只不过,无论是凌夜心中的沉默、小女孩儿眼角的笑意还是老人家手里即将插放上去的横杆——都骤然崩断在了那豁然而来的迎门一脚上。

嘭!

一脚之下,非但老人家手中的横杆应声撞飞,老人家也因为被这一记大脚直接蹬中胸口而失身倒飞了出去,不但直接撞塌了厅中的桌具,还在遭受反震之下摔趴在了地上。再看其人,诚然是血从口出、牙落三颗,已然是就此失去了行动能力,也只有肢体上还有一些痉挛性的抽搐在表征着现实,只有那双愈发暗淡的双眼在表述着遗憾和不甘。

“鞥?!”这位夜中来犯的持刀者一眼看到那老人家的惨状便环眼一瞪,随后便冷然嗤笑着闯向了中庭和后厢那边:“嗤。老不死……”

“玲……儿……”将死之人的呢喃有多无力,那颤颤巍巍着摸向关心之地的右手便有多么艰难,而当它在前移中突然瘫落时,整个村落当中也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正所谓:鸡鸣狗盗疑无数,凄惨之象绝人寰。孤勇之辈皆处死,奸婬掳掠大丈夫。

只见那纵火焚燃无是处,不见火梁之下抱头哭。怎有百姓跪马匪,遥杳城内寻欢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