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柳宅。
啪啪啪啪啪!
风俗有些小不同,却是先点炮竹迎客。
“哈哈哈!”见炮仗一路爆响而去,莫说虎子这个孩子王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其他的一大群孩子也全都兴高采烈地抛下了自家长辈,同虎子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撵炮拾竹:“哈哈哈!快走,快走!”
“哈哈哈哈哈!”柳平宽也在此时仰面大笑着跨出院门,与诸位来宾抱拳相迎:“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嘿嘿!”老孙头儿等人早就来到门口等着了,眼下看到柳平宽举步来邀,他们便纷纷用手小小地指点着柳平宽怪笑起来:“柳二蛋~~”
“休说废话!”柳平宽别着脑袋故作嗔怪,随后便笑哈哈地将几人迎进了大院:“赶紧的赶紧的,自己找地方坐。”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客气。”老李头儿故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根本懒得回头。
“弟妹!”倒是老孙头儿在跨进门槛时突然脑袋一晃地朝里面喝喊了一嗓子,却将正在院里指挥人手备菜上酒的赵玉凤吆得一愣。
“哟——”赵玉凤转头看到老李头儿几人便不由眉头一挑,遂便笑呵呵地迎了过来:“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啊。”
赵玉凤自然是故作嗔怪,她嘴上客气着,眼睛却是打从跟几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没离开过各人怀里夹抱着的礼品盒。
“净说废话。”老孙头儿大嘴一怪,有些笑骂的意思。
“呵呵……”赵玉凤笑呵呵地迎到近前,随后便在旁随行着将众人请向里头:“快快快,先坐右边第一桌,后面再调整位置。”
老孙头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随后便愣着脑袋跟着赵玉凤往前走:“你疯啦?咱们镇里能来多少人?弄这么大的歇礼桌?”
老孙头儿这话说的不假,这张横拦在厅堂门口的歇礼桌是相当的占道儿:它横拦大门,宽有三尺,齐人腰腹,是用三个书桌拼凑成的长桌,将有丈二。
“啧!”赵玉凤响亮地嗔怪了一声,随后便有些小显摆地别转着脑袋不乐意起来:“听听你说的那话……”
“嘿嘿……”老李头儿等人乐呵一笑,便跟着赵玉凤去往了位于灶屋和厅堂夹角处的右一桌。
事实上,柳平宽家的宅院虽然不甚大,但本来也不小,如今只是这一个大院里就摆了足足十二桌,而且堂屋里还架设了一张足够十几人围坐的大圆桌子,也不知是从何处借来。至于原来那张放在厅里的八仙桌,早被抬到了院里。喏,老李头儿等人入座的这张就是。
与此同时,灶屋内。
“诶呀——焯水!”主厨跟屁股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他自己颠巴着大炉锅还就算了,竟然还能“看到”到后面那两个料理地锅的伙厨顾东不顾西,且早将这两个小伙子训得直咧嘴,当下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料理食材。
至于这位主厨,他实际上是小凤祥的厨头,且上次去往钱有府上掌厨的人也是他。虽然这家伙儿收费不低,但这镇里乡邻基本上有个什么重要或者正式场合,凡是要置宴席酒会,十有九次都会请他过来掌厨。
不过话又说回来,普通人家的灶屋本就没有多大,如今架设这么一个大炉子在里面烧大锅菜,再加上墙角处的还置有一个不小的方桌作为摆盘出锅之用,便没有了多少空间,所以那两个学徒才会这般缩手缩脚,顾此失彼。至于用来搁置菜肴的桌子,却是架设在灶屋的房檐下面,其上已被摆得满满当当。
是时,院里人来人往,各有所忙。宅上张灯结彩,盈门之客也络绎不绝。那拦厅明摆着的歇礼桌上也慢慢堆起了小山,令负责谢礼的赵玉凤、负责收礼的张婶儿以及负责摆礼的美玉忙活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哈!”柳平宽便是顶着小肿脸也禁不住红光满面,尤其是眼下又门口迎来了几位富员外和店掌柜,柳平宽便慌忙去迎,是笑不知痛、畅怀不已:“请请请,里面请里面请……”
只不过,来者虽众,却不见钱有和杨平等一众员外乡绅,亦不知对方是真的不闻此事,还是故作不知,有意疏远。
柳宅前侧,巷道中间的十字路口。
来人在此驻足,用右手提着一个酒坛,是以红绳作系,兜底为吊。再往上看,左手背负,腰系玉带,一身素锦长服,因人笔挺,便得体,也修身。
此人,自是段志感。
他终究来此,可远见柳宅那边的热闹,却又为之沉默。
“啷哩个啷,啷哩个啷……”这老汉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一路上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手里也拎着一坛贺酒。
他是从段志感身后的左巷转进这边,不曾想,段志感却在前方站着,便诧异停步:“哟!这不段将军么。”
段志感目中一动,当他转瞬回神时,老汉已经笑呵呵地走到旁边,向段志感抱手敬见道:“久违了段将军,真是好久不见哪。”
段志感略有一默,随后便向对方俯首一笑:“赵绅依旧健朗丰神,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哈!”老汉仰面畅笑,不曾想,二人只在钱有府上有过一面之缘,且又远别半月之久,段志感却仍旧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便向对方敬重抱手,摇头轻笑道:“段将军折煞小人矣。”
客气过后,老汉便豁然地侧身一退,腰板挺正地伸手大请道:“请。”
段志感微微一笑颔首,但本想开口邀对方同行,但尚未道出却突然目中一动,便转目看向了柳宅那边。
见状,老汉便不由为之一怔,也顺着段志感的目光看了过去。
所谓相思,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那随同夫、子在门外拜敬柳平宽的,不是她,又是谁。
“呃。”老汉是因为看到柳月手里的虎皮大裘而为之一怔,倒是没有发现段志感的异样。
段志感的眼里只有伊人侧颜,只可惜,不等他再多看上两眼,那边的柳平宽便在开怀大笑后接走了柳月递去的虎皮大裘,垂头去看时亦是神情振奋、爱不释手,可谓红光满脸散淤青。
有见于此,柳月便会心一笑,遂不顾柳平宽的“强烈反对”,亲自动手为对方穿上这件裘皮大氅。
虎袍加身,纵是柳平宽早有心理准备,在转身打量自己时也禁不住心中震撼,久不能从那气派之中回过神来,深陷入自己竟也这般威猛、风范十足的心理当中。若非是偶然瞥见凌夜皱着眉头,他定要好好的夸赏女儿,将院里那些只顾着与旁人交头接耳的凡夫俗子全都喊出来显摆显摆。
但如今,碍于凌夜母子,他也不好耽搁,便直接挽住女儿的胳膊,将这一家三口领进了院里。
而段志感的双眼,也就此失去了焦点。
“这二狗子还能穿虎皮呢?”老汉心中一阵莫名其妙,随后便耐人寻味地牵扯了两下嘴角,遂摇头一笑,看向了身边的段志感。
然,段志感却突然微笑颔首,迈出向柳宅走去:“走吧。”
“呃。”老汉稍有一怔,随后便笑呵呵地背起双手跟了过去,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哼起小调来:“噔噔、噔噔蹬——,噔噔、噔噔噔……”
……
绝门后院,东厢居室。
呼……
凌秀峰盘坐在床,其人双手上下抱合,稳如泰山,全身衣发轻盈,飘飘然静若顽石。
短短数日过去,他已是满头苍白,便是怒眉也成雪。可能,那眼睫的睁动和微颤,便是稳活他生机的最后一丝努力。
他早就不再愤怒,也了无忌恨。
修为到了他这种程度,早便知道自己状况几何。
身位到了他这种高度,也自然知晓,将会面临什么结果。
但如今……
不等凌秀峰心念再多,房门却被来者轻轻敲响:嘚、嘚。
凌秀峰稍有沉默,但没有终止运功控伤,也未睁开眼睛或传出任何的声音。
房门外。
谭飞作为绝门内院的管家,如今也有四十来岁。虽然他不曾参与宗门对外发起的征战,但在绝门之内的地位却是不低,且实力不俗。此外,绝门内部的一般情报也是由他负责。
久不见室内回应,谭飞便不由沉默,却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长久如是,不曾解脱。
不多久,室内的凌秀峰终于传来了回应,却不是请入,而是直问:“三叶若何。”
谭飞深陷沉默,随后便深深俯首地闭上眼睛,平声回答道:“已经数日未有消息,恐怕……遭遇不测。”
室内沉默,谭飞也一直闭目恭候,一字也不多言。
良久之后,室内才传来一声轻平的答复:“下去罢。”
谭飞缄默一时,随后深深俯首:“是……”
当谭飞转身离开时,浩浩绝门之内已冷清。便是门口,也无人值守。
绝情门的霸道,从来都是宗门大敞,若非门中集会或者食辰,整个堡内根本见不到多少的人影。
凌秀峰居室,侧卧内。
在沉默良久之后,凌秀峰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他目之所望,却是下方冷地。且,满目黑丝。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里略显阴沉,随后便失笑出声:“唪。”
一笑过后,他突然面目狰狞,遂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传遍整个绝情门,却掀不起多少的风浪,更荡不起一丝涟漪……
……
柳宅,大门口。
“呵呵……”柳平宽自院中款款而来,他本身就是为了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会来,是以才会刚一跨出门口便打眼看到那边的段志感,遂是一怔:“呃。”
而段志感和那老汉也因为先一步看到柳平宽,是以便在巷尾处暂作留步。只不过,柳平宽的眼中却是只有那位将军,至于老汉?早就被他完全无视了。
着眼一观柳平宽眼下的气度,便是段志感也不由微微一笑:“唪。”
那虎裘大氅穿在柳平宽身上的出奇得合体,且制式威赫,手工精细,即便以这厮糙劣的气质也被映衬威武。只可惜,他的面相和底子摆在那里,倒是没有什么英雄气度和豪杰气概加身,仅似一些山中称大王的草莽或者暴发户罢了。且如今天尚热,还不凉,便有一些薄汗自他额头渗出。
“这……”柳平宽有些错愕,因为段志感的到来属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只可惜,他心中念头才起,却被那老汉翻出的白眼儿打断,便不由一愣回神。
见此时柳平宽看向自己,那老汉顿时嘴角一撇,斜眼看去道:“你这二蛋,搁那看着你六叔想爷爷呢。”
柳平宽为之一愣,随后便气恼起来,但眼下段志感更为重要,他便不好发作。且有了上次教训,他更不敢在对方跟前装愚充钝,便慌惶然地敞开双手过去迎接:“段将军……”
段志感微微一笑,既然对方迎来,他也不便静候,便面带微笑地走了过去。
“唪。”老汉牵扯着嘴角轻哼了一声,随后便耀武扬威地跟上段志感,趾高气昂地晃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