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旭离开杨毅家，已是深夜，杨毅胡乱地冲了个热水澡，裹着浴巾回到卧室，睡意全无。

他打开床头的暖色地灯，房间里陷入一片暧昧的昏黄，正如他那一刻的心情。他怔怔地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把浴巾扔到地板上，点了根烟，赤身上了床，慵懒地倚靠在床头。

估计这会儿李东旭还在路上，他想。这个认识了几年却很少打交道的男人，所谓的“家人”，似乎第一次在杨毅面前卸下了“含蓄”的伪装。“开诚布公”，想到这个从李东旭口中蹦出的词汇，杨毅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晚上，算得上开诚布公吗？

从本质上看，李东旭和杨毅就是两类人。杨毅表面看似冷静，实则内心激情暗涌，偶尔不乏冲动；李东旭沉稳内敛，对任何事都是不温不火，泰然处之，别人很难从他的脸上琢磨出他的真实想法。这种性格上的不同，绝非是年龄差异造就的，就算再给杨毅五年、十年的功夫，他也磨砺不出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他的冷静是间歇式的，往往在需要专注思考时更能凸显，而李东旭的冷静则像是永恒的，也许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面，始终波澜不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谈不上好坏，对李东旭那种人，他向来是敬而远之，间或心生不屑之意。他并非觉得某种性格天生高贵，只是想，人活一世，如果不能轰轰烈烈，那真是枉费此生。就像在目的地初见的王可，那一刻感动杨毅的，正是他一梦江湖的气概。

但这个晚上，杨毅不得不佩服起李东旭来。李东旭的一语破的，除了案情分析，竟然还能包括他的心境，他就像一个极往知来的高手，谋定后动，知止有得。他提到的处置方法，貌似公允，却难逃偏袒展鹏之嫌，可杨毅偏偏却无从辩驳。

两人商议完后续调查事宜，李东旭暗暗松了口气，瞥了瞥杨毅问道，“杨毅，你说我今天算不算开诚布公？”

杨毅一愣，哑然失笑。

“别光笑不说啊。”

杨毅吁了口气，说道，“算吧，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咱们俩还能这么说话。”

“看来是在挑我不近人情，是吧？”李东旭冲着杨毅挤挤眼。

“我可没有。”杨毅咧了咧嘴，眼睛里露出嬉笑的神情。

“哎，平时咱们俩就是交流太少了。”李东旭叹了口气，望着杨毅说道，“杨毅，那你能不能和我也开诚布公一回？”

“和你开诚布公？”杨毅有些迷惑。

“刚才那十万个为什么，你可都没回答呢。”李东旭斜睨着杨毅，点了根烟。

“那些是什么破问题，都哪儿跟哪儿啊？”杨毅白了李东旭一眼，也伸手摸向烟盒。

李东旭吐出一口烟，若有所思地望着杨毅，杨毅被他盯得发毛，强打精神笑着说，“别那种眼神看我，怪瘆人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和展鹏——”李东旭挑了挑眉，“真的没什么？”

“你可真是——”杨毅无奈苦笑，说道，“我们能有什么，都和你说过了，你还不信。”

“真的没有？”李东旭紧紧盯着杨毅。

“真的没有，你爱信不信吧。”杨毅咬咬嘴唇，“我真是不明白，你干嘛纠缠这个。”

“我就是想不通，展鹏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李东旭双手托在脑后，抻了个懒腰。

“我还想不通呢。”杨毅没好气地说，“也许是他想打悲情牌，自保吧。”

李东旭摇了摇头，说道，“展鹏不是那样的人，况且，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自保的？”

杨毅楞了一下，皱着眉头说，“不然，他就是想保汪强。”

“这个，或许是个理由。”李东旭双眉微蹙。

望着李东旭的模样，杨毅促狭心大起，笑着问，“姐夫，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和展鹏真有一腿，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李东旭瞥瞥杨毅，“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们拆散。”

“为什么啊？”杨毅咧嘴笑道，“这不是棒打鸳鸯嘛，你就不觉得缺德？”

“还他妈鸳鸯呢，真敢说。”李东旭哼了一声。

“怎么，我不比那个汪强好？”杨毅继续调侃。

“滚一边儿去吧，说说就下道儿。”李东旭哭笑不得，白了一眼杨毅说道，“莫说展鹏有家，就算他独身，没有累赘，我也看不了你俩在一起。”

提及展鹏的家庭，两人都沉默了，互相对视一番，眼睛里都充满了无奈。隔了一会儿，杨毅才小心翼翼地说，“家不家的，那不是咱们能管的，但你不会思想还那么守旧，对我们这些人有成见吧？”

李东旭思忖片刻，皱了皱眉，“成见倒是谈不上，我思想不守旧，但也谈不上有多先进，概括说，我原来对这种事儿基本无感，反正和我无关，可是你们都是我身边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杨毅饶有兴趣地问。

“就是——”

李东旭瞥了瞥杨毅，“心里有点儿膈应。”

“你是想象我们俩在一起膈应，还是单纯就是因为我们是这种人膈应？”杨毅好笑地看着李东旭。

“当然是——”话说到一半，李东旭就住了口，脸上露出苦笑。

“明白了，你是真看不得身边人在一起。”杨毅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刚知道我这样，是什么反应？我看你像是见怪不怪的。”

“你真想知道？”李东旭眼角绽出一丝笑意。

“嗯。”杨毅认真地点点头。

李东旭迟疑一下，脱口而出，“幸灾乐祸。”

杨毅盯着李东旭，忽然忍俊不住，说道，“你小子挺坏的，自己知道不知道？”

李东旭眯眯眼，未置可否。

“是啊，总算有个短儿被你抓住了。”杨毅叹了口气。

“也不算是短儿吧，”李东旭讪讪地挠了挠头，掩饰着眼中的得意，“反正你不会再二五八万地和我跩了。”

“小样吧。”杨毅哑然失笑，随即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李东旭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你往后，就不打算找个女人结婚？”

“没兴趣，也不想害人。”杨毅摇了摇头，“展鹏就是眼前的例子，这教训还不惨痛吗？”

“但是老头儿和老太太那边儿——”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杨毅苦笑。

“你们怎么说，叫出柜是吧？”李东旭打量着杨毅，“你有这个勇气？”

“你别将我，大不了该出就出呗，”杨毅眨眨眼，然后咧了咧嘴，“还别说，我还真不敢。”

李东旭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我倒不害怕我自己有什么，”杨毅见状忙解释道，“我是担心把老两口气个好歹。”

“难说。”李东旭叹息着摇摇头。

“所以你们得抓紧啊，要是有个孙子辈儿的，老两口就不会专门盯着我了。”杨毅促狭地挤挤眼，“当我姐夫好几年了吧，我还没求过你什么呢，抓点儿紧，成吗？”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妈也天天念叨呢。”李东旭无奈地吐出一串烟圈，看看杨毅又问道，“现在王可不在了，你——”

“这谁知道，随缘吧，再说我还没过劲儿呢。”杨毅皱皱眉，接着说道，“况且我又不混圈儿，就我这年龄，周围都是结了婚的，往后恐怕不好碰了。”

“所以我更担心。”

“你担心什么？”杨毅狐疑地看向李东旭，忽然回过味儿来，不禁有些懊恼，“你干嘛那么想当然，非盯着我和展鹏不放？”

“那可是我的兄弟，”李东旭咧了咧嘴，冷哼一声，“我怕他被你玩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