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白天,杨毅几乎都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吃过早饭,杨毅和展鹏穿戴去上班,从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似乎心有默契,两人都没再提及夜里的话题,仿佛暧昧只能被困在黑暗的角落,原本就见不得光。
正值上班的高峰期,出租车很难打,他们连抽了两支烟,才抢到一辆空驶的出租车,两人目光交汇,都没谦让,一起坐到了后排。
“我先送你。”杨毅说。
“也行。”展鹏点点头。
出租车汇入车流,走走停停,杨毅和展鹏分别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路上都没说话。两人的腿偶尔碰到一起,杨毅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不想表现得太唐突,只得装作若无其事。临下车时,展鹏伸手拍了拍杨毅的大腿。杨毅转过头来,刚想告别,却见展鹏挤眉弄眼,小声说,“兄弟,听哥的,再找一个吧。”
杨毅大囧,脸刷地就红了。展鹏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杨毅,打开车门下车。
“再到朝阳门。”杨毅喉咙发干,勉强挤出几个字。
汽车缓缓启动,杨毅侧头看向展鹏的背影。其实真正令他窘迫不安的,倒未必是展鹏的那句话,而是当展鹏的手刚触碰到他的大腿,他下边腾地一下就有反应了。
没错儿,只是展鹏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他就条件反射般地——。
幸亏穿着牛仔裤,展鹏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杨毅不禁有些后怕。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了呢?杨毅皱皱眉,摇头苦笑。
情欲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说不清又道不明。在杨毅的内心世界中,情欲无非是情感的附属品罢了。刚开蒙时,杨毅每每想象着做爱本身,来释放自己的欲望,那是团模糊的影子,一男一女组成一对儿,面目模糊不清,交错在一起,就像一个符号。正是那个想象的符号,刺激着那个懵懂的少年。
上了大学,惊觉自己爱上郑川之后,杨毅才第一次明确地有了性幻想的对象。那是杨毅手淫最频繁的阶段。最初的时候,他还只是想象着郑川那张略显坚毅的面孔,但几个月之后,那张平面的面孔就再也无法让他获得满足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探头看向斜对面上铺的郑川,屏息静气,眼前满是郑川赤裸裸的勾引和热情的回应。
那也是杨毅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杨毅从来没为此羞愧过。情欲,情欲,从情感到欲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脱离了情感的欲望,才会为人所不齿呢。
有一天晚上夜聊,陈克神秘地询问大家,手淫的时候都在想着什么。几个人嘻嘻哈哈,说什么的都有,轮到杨毅时,他小心地躲避开可能的陷阱。果然,陈克随后公布的答案让他惊出一声冷汗。
“嗯,你们想女的的就对了,”陈克得意洋洋地说,“要是想男的,那问题就大了去了,那肯定就跟经院儿那妖精一样。”
众人一阵压抑的笑声。
“至于杨毅嘛,居然会想象过程,这个不常见,倒是挺有哲理的,勉强算正常吧。”
“那要是想着自己呢?”黑暗中有人问。
“那就是极端自恋,加变态。”陈克煞有其事地说。
杨毅的幸福,没能持续太长的时间。大二一开学,郑川就公布了自己的恋情。杨毅的世界瞬间坍塌,他猛然发现,那些所谓的关爱,那些所谓的互动,都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每每心碎之余,他惊觉自己再也无法幻想郑川了——每次想到郑川,他都会看到一个肥硕、丑陋的女人面孔,冷冷地在空中看着他们,让他从心底感到恶心。
没有感情的欲望是龌龊的,杨毅告诉自己。
于是杨毅只能想象自己,即便是极端自恋,极端变态。
但这一切很快就了无情趣。渐渐地,杨毅不再手淫,似乎又回到了画地图的懵懂年代。
是王可开发了他性爱的本能。两人最初的交往,几乎没有什么身体的接触,但彼此都渐渐感受到浓浓的爱意。演唱会的那个夜晚,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生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个碰触,一个眼神,一个声音,一个想象,都能点燃两人的欲火。两人年轻气盛,几无节制,而又浑然天成。
于是,性爱成为了杨毅的习惯。
进看守所的第一个晚上,熟睡中的杨毅,手下意识地伸向了紧邻的王伟。王伟啪地一声,打开了他的手。
“闹什么闹,不好好睡觉。”黑暗中,号长的声音威严无比。
杨毅从梦中惊醒,羞愧万分。
第二天放风的时候,王伟把杨毅拉到角落,好奇地打量着他,促狭地问道,“你是男的啊,还是女的?”
杨毅矢口否认,说自己只是刚进来,有点儿紧张,翻身不小心碰到了王伟而已。
“有你这种紧张法儿吗?”王伟将信将疑,眼中满是调侃。
很快,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所谓无话不说,更多地是谈论彼此的感情生活。看守所是一个容易让人绝望的地方,而对爱人的思念是不多的可以慰藉心灵的寄托。起初,杨毅还多少有些遮掩,但最终,他将与王可的
一切都和盘托出,也说出了自己睡觉时的秘密。
出乎杨毅的预料,王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每日“罗娟”、“王可”个不停,似乎“王可”的性别从来不是个问题,对于杨毅偶尔无意识的越界,他也不再如临大敌。
一个炎热的夏夜,鼾声四起中,杨毅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王伟攥住,紧接着,他的手被小心地拉动过去。
杨毅闭着眼,死死攥住拳头,不肯撒手。周围都是人,他不敢有大的动作。
王伟把头凑了过来,轻声哀求着。
王伟的热气吹拂着杨毅的脸庞,他的心软了,不知不觉手就松了,不由得也心猿意马起来。
第二个晚上,王伟帮助了杨毅。
这个被王伟称为“游戏”的秘密,就这样在两个成熟的男人间延续开来。这只是一场性的游戏,一旦离开特定的土壤,将无法生存,杨毅和王伟对此都心知肚明。
王可、王伟,除了他们两个,展鹏是第三个杨毅与之有过接触的男人,假如那也算接触的话。
对夜里的情形,杨毅并非没有任何记忆。也许早晨展鹏不挑明,那模糊的记忆就会被尘封在脑海的深处,可一俟看到展鹏赤裸裸的举动,那些记忆的碎片便一遍又一遍冲击着杨毅,刺激着他按照自己的经验去拼凑全貌,就像完成一幅拼图一样。
那的确是赤裸裸的举动,展鹏站在床头柜前,和他近在咫尺,内裤几乎和他的眼睛平行,让他无法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那些不能再直白的话语,令杨毅差一点背过气去。所有的情感——惊恐、自责、悔恨,也许还有一丝患得患失的期待,全部都是真实的,真实得无从逃避。
诚如展鹏所言,他把身旁的人当做了王可,只有这个解释让他稍稍心安。但愿那会是展鹏的真实想法,他从来无意去亵渎展鹏,但他自己清楚,在爆发的瞬间,他只是渴望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
坐在出租车上,清晨的风景一闪而过,映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那幅仍未拼凑完整的图画,心中暗自澎湃不已,所以当展鹏的手触碰到他的大腿,他毫无预兆地有了反应。
到了办公室,杨毅开始用电脑查那家咨询公司的资料。当初给罗三明做辩护的时候,他曾调查过那家公司的背景,只不过当时是街道办报的案,对那家负责拆迁的公司他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既然已经知道了老黄的关系,他打算重新彻查。
网上的资料不多,也很零碎,杨毅一边查阅,一边在文档上做记录。耳畔不时回响起展鹏临下车时的话语,进而杨毅又会看到展鹏那张痞痞的笑脸。类似的话,展鹏以前也曾说过,但如今回味,杨毅不清楚,那是展鹏出于对他丧偶的关爱,还是更多地源于他酒后的荒唐。
杨毅木然地盯着电脑屏幕,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懂得展鹏了,也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会对他和展鹏的关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此反复,更多的时间他都在想着展鹏,脑子里也一再地拼凑着那张想象的拼图。
“你他妈太色了。”沉浸在欲望中的杨毅痛骂自己。
临近下班的时候,电脑中弹出了刘三儿的邮件,他静了静心,开始听录音。录音中又传来了“全子”的声音,他得知张权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安然返家。念叨着张权的名字,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想起自己似乎在酒吧门口和展鹏提到了张权被带走的事儿。
“他听清楚了吗?”杨毅开始惴惴不安,这是一个他无法原谅的错误。他点着一根烟,开始回忆展鹏的神情,但这回忆很快就走了样,他隐隐地记得,展鹏好像被动地没有拒绝。欲望在他的身体里滋长蔓延,燃烧得他体无完肤。
掐灭烟,杨毅冲到卫生间。卫生间里静静的,空无一人,他的眼前都是展鹏的影子。
洗手的时候,望着镜中的自己,杨毅的眼睛里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