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乡塾,黑衣年轻人在送走了那两位西河剑宗门下高足之后不久,就独自一人离开了乡塾,像是生怕那个乡塾塾师跟踪一样,一路上频频回头,不断观望学塾大门那边有无青衫身影出现,那贼眉鼠眼的做派,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口中还连珠炮一样低声喃喃,念念有词:“你可好歹是坐镇此地的三教圣人,是要讲脸面的,可千万不要来干那听人墙角的鬼祟勾当,要不然我可是会失望的,说不定一个消沉失落就会多喝二两,喝醉了就一定会去中土神洲,挖地三尺找一个能说会道、妙笔生花的小说家出来,再好好地将你今日的苟苟祟祟之举公诸于天下,保管叫你声名扫地,颜面无存!”
另一边,安安静静坐在乡塾后院凉亭下的青衫塾师,好像能听见那个远在学塾门外的年轻人的碎碎念一样,脸色有些莫名的古怪,也有些无奈,看了眼左手中那一本薄薄的棋谱,右手轻轻拾起一枚放置在桌面一侧棋奁中的黑子,缓缓按在棋盘上,随后细细打量了一番黑白局势,淡淡一笑,外势隐现。
这位儒家圣人如此这般,像是真的将自然而然俯视小镇各处的耳目视线都关闭了一样,就只是平平静静坐在凉亭下观棋打谱,静等着学生们午休结束之后回来上课。
……
站在街角的苏三载碎碎念了良久,见乡塾那边毫无反应这才不情不愿地作罢,好似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但随后他就抬起双手揉了揉脸,一脸邪笑着大摇大摆走出桃李巷,去往五方亭路口,第一站就先是在那座书摊前站了一会儿,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就将那姓路的说书匠整齐码放在书摊上的所有书籍全部扒拉了一遍,直到弄得他那整个桌面都乱七八糟之后才肯罢休,但是却偏偏就只看不买,那说书匠码好一本,他就弄乱一本,全不给他收拾整齐的机会,故意捣乱不说,还仰着脖子昂着头一副嚣张跋扈的做派,鼻孔朝天斜睨着那个有些无奈的说书匠,彷佛在说“你奈我何?”
说书匠路春觉也确实是有些无奈,看着那个一脸嚣张的黑衣年轻人,脸色也有些复杂,起身苦笑着拱手道:“苏先生,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明言,如此这般…属实是有些…小儿科了。”
苏三载长长“哦~”了一声,这一个字拉长成一句话,音调拐了又拐,歪着头斜瞥着这个一身灰扑扑的说书匠,伸出一只手不断颤抖着指向对方,脸上是一副“你小子口出狂言终于被我抓了个现行”的表情,语气夸张道:“你你你,你竟然敢说我是小儿科?!”
一边说着话,他突然又开始撸起袖子往小臂上方卷,一边朝那隔着一张书桌的中年文士嚷嚷道:“你说这话是不是看不起我?啊?你是不是想打架?!来来来,看看今天咱俩到底是谁先打死的谁?!”
看这个摩拳擦掌、撸胳膊卷袖子的架势,这黑衣年轻人今天是真的打算要动手的,被逼无奈的说书匠就只能微微后退一步,弯腰躬身朝那年轻人拱手抱拳,道:“是在下失言,多有冒犯,还请苏先生见谅!”
苏三载闻言,手上动作这才微微一顿,看着那个中年文士哼哼冷笑一声,继续嚷嚷道:“失言?你个王八蛋失言的地方还少了?要不是你最开始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我那天可怜见命途多舛孤苦伶仃饥寒交迫惨绝人寰肝肠寸断…的乖徒弟…”
这一连串不带任何停顿的漫长言辞,大概是让说话的苏三载有那么一口气倒不过来,只见他说到“徒弟”二字后猛地停了下来,长长换了一口气,这才又继续道:“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般大道断头、惨上加惨的悲惨下场?我还就告诉你了,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过得去的说法,我保证一时三刻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就算是坐镇此地的那四个家伙一起来也拦不住,我说的!”
还在低着头赔礼道歉的说书匠闻言,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眼角,抬起头看了眼那个鼻孔朝天哼哼哼的黑衣年轻人,心念电转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个出了名无理搅三分的家伙,今天就是故意过来敲竹杠的?
这个认知让说书匠感觉既有些好笑又有些委屈,他早在给那个少年指点出路的时候就说过,有些事情在脚下这块地方种下因,就必然会在将来结出一个果,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现世报会来的这么早!还是原地爆炸!并且偏偏让他之前种因和现在还果的,竟然还是同一个人!这他娘的上哪儿说理去?!你们这对名分都还没定下来的王八蛋师徒,这是合起伙过来抢钱的吧?!
对面鼻孔朝天的苏三载才不管说书匠在心里想什么,见到他一脸呆滞不可置信,就干脆没好气地伸出一只手,差不多要直接杵到那说书匠的脸上才肯罢休,大声嚷嚷道:“快快快,给钱给钱!老子要给我那寒酸落魄的乖徒弟存家底攒聘礼,大道路都他娘的断了头了,没有本钱怎么能娶个好姑娘当媳妇?!你这个始作俑者动作麻利点儿,我还赶着去下一家收账呢!”
路春觉在这一瞬间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天灵盖,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脸嚣张的家伙,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来来回回掂量许久,最后还是选择忍了下来没有直接爆发,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值不值是另外一回事,眼前这个王八蛋在九洲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狗皮膏药滚刀肉,剁不烂煮不熟,学问高拳头硬,但凡跟人动手,打得过就打死你,就算打不过也能恶心死你,他路春觉还想着好好过日子呢,惹不起惹不起!
强忍一口恶气的说书匠,最后还是吭吭唧唧、不情不愿地从袖口中摸出来一枚小巧精致的软玉吊坠,拇指大小,晶莹剔透,仔细观瞧时还能看到那吊坠内里隐隐有一抹光泽流动,就像是一只天生就孕育其中凤凰之灵!
苏三载一把夺过文士手中的吊坠,抬起手将之对着日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侧过头看着那说书匠,有些狐疑道:“这玩意儿很值钱?我怎么觉得你这家伙像是在糊弄人?”
本就心气不顺的说书匠闻言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大打出手,只能板着脸冷冷看着对面那个家伙,没好气道:“苏先生若是对在整个妖族都难得一见的凤凰之灵都不满意,那还于我便是,大可不必如此疑神疑鬼看不起人!”
苏三载闻言又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路春觉的表情,确定他是真的生气之后才嘿嘿一笑,道:“满意满意!堂堂说书匠路大先生出手的东西,岂能不是好东西?”
说罢,他随手一翻将那玉坠收走,这才重新换了个笑眯眯的脸色,拍着胸脯朝那说书匠保证道:“路先生莫生气,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嘛?实在是前些年大手大脚惯了,弄得如今家底子太薄,连跟徒弟见面都给不出啥好东西!不过请路先生你放心,后面那几家,我保证让他们家家都掏一个大的,不比你多赔出个几倍来,都算我姓苏的对不起你!”
路春觉看着那黑衣年轻人前倨后恭的脸色冷笑一声,冷笑一声讽刺道:“苏先生这一身竹杠本事当真是炉火纯青,真不愧是令师门下的得意弟子!”
黑衣年轻人压根不在乎他说什么,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反话正听,还随意拱了拱手,过奖过奖,然后就毫不犹豫从书摊前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那个一脸阴沉的说书匠站在书桌背后,看着他的潇洒背影,呼气如龙!
……
玉砌街朱氏大宅门前。
一身黑衣的苏三载摩挲着下巴,抬头打量着这个正门之外高高筑起的门楼牌坊,啧啧感叹了一句确实有钱,随后又低头看了眼那朱氏紧闭的朱红大门,朗声吆喝道:“姓朱的一家子都给老子滚出来!十息之内不开门,老子让你们明天就得花钱重修你这牌坊楼!”
声音也不算特别大,但该听的人必须都得听见!
不过片刻,朱氏家主朱建棠就带着一众家丁打开了正门,小胖子朱禛跟在其父身侧,父子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虽不知来者何人,但知道来头不小,来者不善!
苏三载看着那一对面露疑问的父子,开门见山道:“我姓苏,不是你们盐官镇的,具体叫啥你们也不用知道,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是你们惹不起的外乡人就可以了!”
朱氏家主看着来人这个说话的语气,还有那一脸嚣张的表情,心底一沉,但还是拱手客气道:“贵客光临,朱氏上下有失远迎,只是不知这位仙家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黑衣年轻人哼哼冷笑一声,“也没什么指教!只不过我就是来晚了一些而已,就听说你们一家子合伙着外人一起,把我徒弟的祖坟给刨了!所以,老子现在是来收账的!你们得赔我徒弟的修坟钱,赔我徒弟伤心落泪的难过钱,还得赔引我生气的生气钱,还有不知道什么钱的钱……总之,乱七八糟加起来也不会太多,加上你们又不是修行中人,拿不出什么仙器法宝,我这个人又比较好说话,所以就给你们折成银子来算了,也就是个区区三五千万两吧,算你们不成敬意!”
说着,他又像是在镇口五方亭那边一样,一只手直直伸出去,朝着那一对朱氏父子冷哼道:“给钱吧!”
好家伙!这一刻不光是朱氏家主脸色有些绷不住,整个朱氏上下听见这话的全都脸色一冷,你他娘的当我们是躺在金山银山上过日子的吗?还区区三五千万两?!
朱建棠到底还是不太敢直接得罪这个看着就来头不小的黑衣年轻人,但听着对方这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依旧控制不住地沉下了脸,语气也无法再如先前一般恭敬,眯着眼淡淡道:“关于楚家那件事,我朱氏所为确有不妥之处,但是阁下一张口就要如此多的钱财数目,恐怕也不是个好好商量的态度吧?”
“不妥?态度不好?”苏三载嘿嘿怪笑一声,“为了你们自家能有个子弟入仙门,你上手就刨别家的祖坟,你管这叫不妥?那老子现在也有些不舒服,要刨了你家祖坟才能好,你说妥不妥?二十多年前做的买卖,现在人死了你就能说买卖作废,那我现在弄死你们所有姓朱的,然后说你这宅子田亩都姓苏你说妥不妥?”
这一串连珠炮一样的“妥不妥”问得朱氏上下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朱建棠嘴唇张了又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占理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朱氏一门现在无山可靠,在这一次甲子之约之前的过往无数年间,盐官镇四大姓背后都各有一群剑修坐镇,虽然不是那种正常路数的你来我往双方合作,也不会如那陈氏背后的那支陈姓主脉,或是李氏背后的承云皇室一样,给出实打实的扶持,但是至少在有恶客登门时,他们都会出手保证各家姓氏无恙!
但可惜的是,因为水岫湖一事,朱氏与那群剑修之间已经算是分道扬镳了,再加上朱禛与柯玉贽交恶,他们与水岫湖也已经是闹掰了,故而如今面对对面这个摆明了就是来欺负人的黑衣年轻人,朱氏满门上下毫无办法!
朱建棠甚至此刻开始在心里想,这是不是该叫“人算不如天算”?
对面,还站在门楼牌坊前的黑衣年轻人才不管这位朱氏家主作何感想,抬着手久不见对方给个准话,于是也不废话,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身侧支撑那门楼牌坊的其中一根立柱上,看着是力道不大,但那由上好大理石建盖而成的牌坊立柱,却在一瞬间从他手掌接触的地方开始产生裂纹,然后如同蛛网一样不断延伸,眼看着就波及到了整个门楼!紧接着就在下一刻,在整个朱氏全族上下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伫立在小镇大姓朱氏门前无数个年头的这座门楼牌坊,终于在今天轰然倒塌!
按照小镇上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说法,这座牌坊楼的来历可不简单,按照承云帝国的法制规章,一家一姓想要有这个体面能够盖起这样一座豪华气派的门楼牌坊,就必须先要有大功于帝国,且还要得到当朝皇帝陛下的御笔朱批方可建盖,这个规格可不是随随便便说有就能有的,谁敢有违礼制,那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朱氏初祖当年初到小镇时,恰逢北方草原帝国入寇边塞凉州,战事胶着僵持不下,那位朱氏老祖宗一咬牙一跺脚捐出大半身家不够,还又组织了一批乡勇亲自参战,最后为那场事涉帝国疆域以及整个礼官洲的大局走势的惊天大战立下巨功,才终于得此荣耀!
那个时候的盐官镇四大姓,还远不像如今这般根深蒂固,甚至都还没有四大姓一说,正是因为朱氏那位老祖宗有了如此功绩,才会有了从盐官署那边买下周边田亩的后来事,以及才有了朱氏大宅门前这座门楼牌坊,还有朱氏最早成为盐官镇四大姓排行第一等等这些辉煌荣耀!
所以,这座牌坊对于朱氏而言,意义重大,不可或缺!但也就是这个让小镇朱氏世世代代引以为豪了数千年的最大荣耀之一,从今日起,因为苏三载轻描淡写的一巴掌,不复存在!
乱世横飞,尘土飞扬,一片混乱,整个朱氏连带家仆在内的百多口人,此刻都处于震惊呆滞之中,表情复杂,整个场中足足有十息还多的时间里一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直到不知是谁的一声哀嚎,才终于彻底打破了寂静,随后就又成了一片哀号,朱氏尽哭,比之当年老家主驾鹤西行之后的场面还壮观太多……
在场众人,唯有那个站在已经倒塌的牌坊楼下的黑衣年轻人,一脸无所谓不说,还随意拍了拍双手彷佛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可那漫天飘扬的尘土碎屑于他而言,其实如同无物,片叶都不沾身!
苏三载轻描淡写一巴掌拍碎人家数千年的家族荣耀,还笑眯眯看着对面那还站在大门台阶上的朱氏全族,耸耸肩道:“你们朱氏一门传承了几百代,都在指着这牌坊提心气,我今天拍碎了它,就算抵了你们刨我徒弟祖坟的债!但是惹我生气这个事,你们还是得给个说法,当然这钱数自然是可以往下降一降,也就不用再三五千万两了……”
他说着又装模做样低头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再抬头看着那朱氏家主笑眯眯道:“打个对折如何?”
朱氏家主朱建棠此刻只觉得目眦欲裂,一股心血直冲脑门,冲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目眩、摇摇欲坠,想他机关算尽半辈子,最大的渴望就是让整个朱氏能够更上层楼,却想不到最后到头来,反而连整个宗族数百代的荣耀都赔了出去!还能不能成为朱氏数百代家主中最有功劳的一个还不知道,但他真真切切已经成为了小镇朱氏数千年来,最大的败家子!
水岫湖这个买卖,做的不值!
站在朱建棠一侧的小胖子朱禛倒是没有如他父亲一样有那么强烈的冲击,他以前有时候还会在心里暗暗觉得,立在自家府门前的这个其他三家大姓都没有的牌坊楼,有时候看起来还会有些多余,而且一点都不好看!朱氏满门守着这么个牌坊过日子,确实也算荣耀倍至,但那又如何呢?混到最后,还不是成了四大姓排在最后的一个?
他转过头看了眼已经摇摇欲坠口不能言的父亲,又朝着另一侧的母亲使了个眼色,让她扶着些父亲,随后自己转头看向那个黑衣年轻人,沉声道:“阁下,当初我们与水岫湖合作伤到了楚元宵,此事确实是我们的错,无可辩驳!如今阁下既然已拍倒了我朱氏的荣耀,我也不想说谁的损失更大,但一债还一债,难道此事还不能作罢?”
“作罢?”苏三载摸了摸下巴,随后侧头斜瞥着那个小胖子,似笑非笑道:“我拍倒了你们的荣耀,是因为我有这个能耐!我在你们盐官镇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那几个坐镇的也没有来找我,而你们朱氏更不能将我如何,这是我的本事所及!可如果没有我呢?你们都没有想过那个寒酸又落魄的小可怜会怎么样吧?欺负他一个老实人没靠山?你跟水岫湖闹翻了,就有人说你会做买卖,可你们朱氏自知理亏,有哪怕一个人去过镇东口的那棵老槐树下,给那个你们眼中贫寒落魄的泥腿子说一句,哪怕就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的‘对不起’吗?甚至都不用你们真正姓朱的亲自去,哪怕是你们所谓赐姓的家仆呢,有吗?!这就是你们朱氏所谓自知有错的态度?到头来依旧是是非只在实力,不在乎谁有道理?”
说到这里,苏三载没有再理那个无言以对的小胖子,他豁然转过头朝着镇西云海间的方向一声暴喝:“元嘉剑宗的,还有姓范的那个老胖子,埋着头装蒜都装够了没有?!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这一声暴喝声如洪钟,也许离得远一些的小镇百姓不一定能听到,但是他想让听到的那些人,一个不差,如雷贯耳!
……
今日又继续坐在云海间天字号客房里对弈的两个老人,在苏三载这一声遥遥传来的暴喝之后,互相对视一眼,如出一辙会心一笑,那位体型富态的老掌柜轻轻将手中那枚白色棋子放在棋盘上,然后一闪身就从这间客房里消失了,等到他再现出身时,已经到了玉砌街的街口处!
与之相对的长街另一侧,与那老掌柜同时现身的,还有一老一少两名剑修,二人为首的少年一身白衣,身背长剑,手中还捏着一把合起来的折扇,整个人看起来风姿绰约,轻灵俊秀!
老掌柜看了眼那个站在牌坊前没有挪步的黑衣年轻人,缓缓走上前,拱手笑呵呵道:“多年不见,苏先生真是风采依旧啊!”
苏三载侧过头意味深长看了眼老掌柜,语气不善道:“少他娘的套近乎!范胖子,老子本来只是过来收徒的,也不想跟你们这帮人有任何瓜葛!但我刚一进来,入眼所及全是你们这群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个在这里道貌岸然,故作高深!你们所谓的那些规矩都当放屁了不成?人家当着你的面犯规你们都不管,还立个狗屁的规矩!还有,你这个还没入门的徒弟一家子,伙着外人欺负老子的学生,你们都问过老子了没有?!”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一点情面都不留!
黑衣年轻人话说到这里也不管老掌柜什么反应,又突然转过身看向那两个刚刚走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的剑修,耻笑道:“还有你们,元嘉剑宗的是吧?区区一个五品宗门就他娘的敢欺负到你们脸上来,你元嘉剑宗还算堂堂正三品?丢不丢人?你们要是不会打架,可以让出所谓四大剑宗的狗屁名头,然后再从这里交差滚蛋!”
苏三载对两边来人挨个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直接抬起手指了指朱氏一门,对着两侧的人没好气道:“既然他们动手欺负我徒弟,就必须得给个说法!朱氏给不起就由你们两家来给,如果不让我满意,老子今天就弄死这一门上下,让你们这狗屁倒灶的盐官大阵也跟着一起完蛋!到时候咱们大家都掀了桌子,谁都别想好好混!都是混江湖的,谁他娘的还没个靠山了?由得你们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到最后连他娘得一句交代都不给?!”
苏三载劈里啪啦一顿骂,这话说得可轻可重,但被他言语威胁了的可不止是在场的这些人,只是不知为何,场面上依旧没有其他人出现。
范掌柜先看了眼另一侧的元嘉剑宗来人,这才又看向苏三载笑道:“苏先生,老夫之前确有收这小胖子入我门下的想法,但水岫湖一事与我无关,让老夫出钱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黑衣年轻人闻言微微侧头斜瞥了一眼体型富态的老人,笑容有些古怪,“少废话!好心办坏事的路春觉都得给老子掏钱,何况是罪魁祸首之一的朱氏?你这个想着当师父的,要是不愿意替未来的学生赔罪,那你这师父也可以不用当了,有好心的话倒是可以收个尸!”
这话说得让那个老掌柜有些无奈,但是另一侧的元嘉剑宗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那少年看着苏三载拱手抱拳道:“苏先生,此事与我元嘉剑宗之间的关系不大吧?毕竟…”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看了眼那一家子失魂落魄的小镇大姓,意味深长道:“毕竟朱氏已放弃与我剑宗合作,我们恐怕没有理由还要管朱氏的这堆破烂事。”
“不管?可以!你们之间的合作结束了,所以水岫湖才有机会找上的朱氏,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们也有失职之责,即便如你所说,此事不是你们有错在先,我也可以宽宏大量不计较,但是如果我弄死朱氏满门,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盐官镇的事你们还管不管?如果你能说出来‘不管’这两个字,那你们就可以走了!”苏三载说这话时,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摆明了老子就是来敲竹杠的,就问你服还是不服吧!
“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黑衣年轻人说完了前面那一段,复又笑眯眯看着这个面色有些无奈,但更多是饶有兴趣的白衣少年,笑问对方姓名。
白衣少年闻言笑了笑,后退一步重新拱手抱拳,“晚辈元嘉剑宗乔浩然,见过前辈。”
“乔浩然。”苏三载一边念叨着这三个字,一边仔细打量了一遍少年,点了点头笑容古怪道:“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好像并没有如你言语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很抗拒赔钱?”
白衣少年闻言低头看了眼手中折扇,又抬头看着对面这位跟他印象中的江湖前辈也不太一样的年轻人,笑道:“有…这么明显?”
苏三载耸了耸肩,伸出一只手,拇指朝后指了指身后那个圆脸富态的老掌柜,道:“因为你其实跟这个老家伙是同一个表情,而这个老家伙其实也不是真的不想赔,他只是习惯了在掏钱之前都要讨价还价而已!”
……
苏三载的最后一站重新回到了五方亭路口,随后一屁股坐在亭中的那张摆有一副棋盘的石桌边上,面朝西南正对着那间糕点铺子,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对面那间铺子的门口,一脸的饶有兴致,也不着急,安静等待。
韩记食铺中,云林宗二人自昨夜将那两枚玉简交给了韩元赋之后,又将水韵炼化之法也一并给了他,再之后二人也并没有离开食铺,就一直坐在铺子里那两张靠椅上,既是为那韩姓少年护法,也是在等待着他将那一身气韵炼化之后再说其他。
早在半个时辰前,朱氏那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在境界不低的云林宗供奉何长老这里,基本就是随随便便顺耳一听就能知道的事情,加之苏三载后来那一声朝着云海间方向毫不客气的含怒暴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到了这二人耳边,如绽春雷!
于是此刻,当那个黑衣年轻人一脸饶有兴趣坐在五方亭中时,还在糕点铺子中的两位运筹帷幄的仙家高人,就开始控制不住地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另一侧,韩氏夫妇今日依旧没有开门做生意,同样也呆在铺子里面,面色焦急等待着已经进了后面的卧房一夜又半天,到现在还没出来的儿子韩元赋。
大概是因为他们二人都只是普通百姓,故而并不知道玉砌街那边具体发生的事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巨响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倒了,值此宝贝儿子踏上修行路前的紧要关头,夫妻俩其实也顾不上在意这个!但是后来突然又发现那两位坐在茶几边的仙家,突然都有些脸色不太对劲!两夫妇就一起跟着担心起来,是不是后面忙着炼化水韵的儿子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老板娘柳玉卿在这种时候到底还是有些胆小,用肩膀轻轻靠了靠旁边的丈夫,使个眼色想要让他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只可惜韩夔这个傻木头,总是看不懂人的眼色,收到了她的眼神,也看了眼对面那两位仙家,最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如此这般,此刻待在这铺子前堂里的四个人,如出一辙心绪不宁,莫衷一是各有缘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