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行时,有那么一会儿,一个不太好的想法爬上了他的脊背。那是一种绝对不该出现的死寂,万籁俱寂,只有风声灌入他的耳朵。
他试着向下看,但云层却遮蔽了一切。于是他撞碎云层,试着搜寻整片黑暗大地,想找到哪怕一个还活着的人。
但是,还有另一种念头在他心中徘徊。他想折返回去,与他的子嗣和忠诚者们待在一起。每一秒,折返的冲动都正在变强,可他拒绝了每一次。
然后,他开始采取低空飞行,这件事非常痛苦。灰烬会遮蔽他的视线,混沌的力量会干扰他的判断与方向感,还会让他产生极其强烈的反胃感。
那无处不在的可怕力量仿佛有着自我意识,正在觊觎他。它没有掩盖这种贪婪,甚至会将他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立刻夺走。
如果这些事还可以被忍受,但是叛徒和恶魔们的行径却会真正地刺伤他的心。
平民、士兵、阿斯塔特,甚至是护教军——每一个人,每一个试着反抗过的人都被他们杀死了,然后以各种方式亵渎。
剥皮吊起,挖眼取心,这种疯狂的暴行随处可见,其目的甚至不是为了取悦自己,而是为了换取邪神们的一缕目光。
就为这种事而死,所有人。
圣吉列斯结束他的讲述,表情并不好受。他总是这样,在责任感和慈悲中被反复折磨。与伏尔甘类似,却也有所不同。
两个机仆在他身后清理着他的羽翼。他们将其中灰烬一一拍打而出,将血垢与碎肉抠出,又用冷水冲刷。如此循环往复四次,那对羽翼方才洁白如初。然后它们开始清理羽毛,用碎布不停地擦拭。
第九军团的基因原体天生就能飞行,但是,在此刻的泰拉之上,哪怕是他,也要承担起飞翔的代价。
他双眉紧皱,哪怕已经在这仅有他与他兄弟存在的黑暗中将心声完全吐露,这份迫使他皱眉的忧虑也未曾削减半分。
机仆们在半分钟后结束了它们的工作,带着擦干翅膀的破布走远了,圣血天使们的身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所以就是这样。”圣吉列斯用一种罕见的愤慨且阴沉的语气开口。“就为这种事,兄弟,就为了这种事。”
莱昂·艾尔庄森没有回答,狮剑和狼矛一齐被插在他面前那块深黑色的土壤里。他低着头,盯着冒出骨骸的地面沉默不语。
染血的金发垂至额前,他的眼睛在其后若隐若现,显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神秘。
圣吉列斯有些担忧——因为他不知道雄狮到底是在思考,还是正处于某种持续性的暴怒当中,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莱昂?”带着担忧,圣吉列斯再次呼唤。
“不值一提。”雄狮说。
巴尔人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的兄弟在说什么。
“他们的想法,潜藏在背后的真相,又或者背叛的理由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圣吉列斯。”
雄狮继续讲述,语气平静,显得他的话,乃至这周边毁灭性的一切都稀松平常。超凡般的泰然自若,远超他的从前。
“你走偏了,你开始思考他们为何背叛。但背叛就是背叛,背叛者必须死。”
“不要去思考那些事,它们只会伤害到你挥剑的速度,让伱不再敏锐。看看这亵渎而堕落的一切,想想吧,兄弟,让我们为之烦忧本就是祂们的目的之一。”
他的语气很冒犯,但圣吉列斯没有为之动怒。这些话不像是莱昂·艾尔庄森能够说出来的,但是,就算被他说出口,也没有半点违和感。
它们是一种宝贵的经验,一种足以让人免除折磨的宝物
圣吉列斯仔细地思考着他兄弟的话,不过,他还是觉得,比起他有些受伤的自尊,莱昂·艾尔庄森这超常的反应才更值得注意。
随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兄弟大概是遭遇了什么,方才有了这种感悟。
或许就像是他的遭遇那样。
那么,要说出来吗?
天使犹豫了数秒,最终还是决定将话说明白:“我遇见了福根,他只有一个人,在黑暗里和它们战斗。他有些不对劲。”
“然后?”
“他死了。”
莱昂·艾尔庄森抬起头,并盯住天使的眼睛。
“他死了。”圣吉列斯用混杂着悲伤和迷惘的语气重复。“准确来说是融化,他杀了一个.恶魔,然后就在我面前融化了。”
“不可能。”雄狮斩铁截钉地说。“我在不久前才和父亲谈过我们彼此的境况,他与察合台和费鲁斯待在一起,仍在战斗。”
“但我的确亲眼所见。”圣吉列斯说,他暂时没有去管莱昂口中有关‘父亲’的事,他暂时.不想知道。
知道就要看见,他不想现在就看见。
“你看见的那个福格瑞姆是孤身一人的,兄弟!”雄狮厉声反驳。“不要忘记这点!也不要忘记你现在身处何处,这里是泰拉,过去她是我们荣耀的母星,是人类的圣地,可她现在是一片破碎且混乱的魔域。在这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圣吉列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我明白。”他低声回答。“只是,意识到这件事让我很不安.如果福格瑞姆也可被祂们捏造出一个幻影,而且是一个.和本人几乎没有差别的木偶,那么,我们其他人呢?”
“我建议你暂时放下这种哲思。”雄狮摇摇头,如是说道。
仿佛是某种巧合,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地面便开始震动。
雄狮回头望去,看见大片大片的漆黑在浓雾中影影绰绰地驶来,车头探照灯所散发出的光辉刺破了雾气,带来了一种鬼祟般的恐怖感。
那是他的部队,第一军团在刚刚再次打扫了战场一遍,杀死敌人,搜寻幸存者。没有掩盖行踪,没有任何人想这样做,或者做其他任何能够发出‘吸引敌人的噪音’的行为。
实际上,每一个暗黑天使都希望叛徒们能沿着他们留下的踪迹找过来。
他们可还没杀够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们现在已经抵达了星炬脚下?这个形容或许有些古怪,可若是闭上眼睛,便能看见那暗淡的冲天火柱正在眼前闪耀。
所以,就是这里了。那么,他们便要开始在此处建立防御阵地了。因此,打扫战场是很有必要的。
你必须将阵地附近的事情全都摸清楚,才能让你的军队在其上驻扎。只有最愚蠢最无能的指挥官才会让军队驻扎在一片四周情况不明的阵地。
雄狮转过头。
“那些装甲部队是你收拢起来的吗?”圣吉列斯以较为轻松的语调询问,似乎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他们看上去至少有一个团了。”
“不,他们是我的装甲部队。”雄狮面无表情地回答。“第一军团带来了十四万兵力支援泰拉。可能少,可能多。我没有统计伤亡数字。”
圣吉列斯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把重火力和装甲部队也带来了?”
“是的。”
“怎么做到的?”圣吉列斯难以置信地问。“我们的舰船根本无法靠近近地轨道等等,你是什么时候抵达泰拉的,莱昂?我没有在泰拉附近看见你军团的船。”
“我们不是乘船来的。”雄狮说,却又停顿了一下。“不算是吧,但不是你熟悉的那种船。另外,鲁斯死了。”
“.”
雄狮没有得到回答,只有呼呼风声在回答他的话。他不得不再次看向圣吉列斯的脸,却忽地瞥见一片模糊的光点。
人们总是喜欢将逝者的离去诗意化、浪漫化,想构造一个逝者的灵魂永远陪伴在亲人身边的可笑幻象。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
死亡就是死亡,死人不会复生,就算他们有灵魂,他们的灵魂也应该去其他地方。
但是
莱昂·艾尔庄森愣愣地看着那片出现在圣吉列斯背后的模糊光点。
光点里的人笑嘻嘻地回望。
“父亲让我来给你们送份口信。”他眨眨眼。“我可是在这儿等了老半天了,莱昂。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咱们的天使我去哪了呢,结果你还是说了。”
“不过呢,我很满意这个说法,哈,鲁斯死了,还是跟在一个不算是玩笑的玩笑后面。不错,不错,我有没有说过,你骨子里其实很有我们芬里斯人的那种劲头?”
雄狮伸手握住狼矛。
“噢,我不是什么幻象,或你臆想的产物。”光点里的人耸耸肩。“别以为你自己疯了,你没疯。另外,我建议你学着适应我的存在。这里暂时只有你能看见我,而你必须看见我。”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可他的话却不是。
“我终于等到一个可以合理合法地在你耳边絮叨还不用被赶走的机会了,莱昂。”
雄狮深吸一口气。
“哦,我是不是要送信来着?啊,你记好,福格瑞姆、费鲁斯和察合台马上就到了。他们一到,星炬的大门就要开。你们就得赶紧进去,明白吗?千万别忘啦!”
光点消散,风声依旧,圣吉列斯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默然无语地走出了这片专门为他们二人留出的黑暗,回去调集军团了.
莱昂·艾尔庄森目送他远去,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沉默半响,突然吼道:“卢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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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