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需要多少该死的书?”野熊吼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和你在这里浪费了!”
他的披风和皮毛正在风中狂舞,面孔上的褐色刺青因主人的愤怒而扭曲成了一种模糊的图案。作为被呵斥的对象,阿泽克·阿里曼却回以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几乎像是恳求。
搀扶着他的野熊愤怒地低吼一声,却还是抬手为他的兄弟们在风雪中指出了一个方向。数名野狼立刻扑了过去,粗暴地抓起了那些堆在桌子和书柜上的卷轴,一股脑地往袋子里塞。
阿里曼虚弱地喘息着,鼻血滴落,他几乎快被脖子上的反灵能项圈折磨到失去意识了,但他还是保持着清醒。
而在野熊看来,这不是一种奇迹,在他看来,阿泽克·阿里曼现在才配称得上是被称作是马格努斯的儿子——虽然蠢了点,但好歹也还是有气节。
就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蠢了一辈子,最后反倒清醒了。
真是可悲。
“够了没有?!”他再次咆哮着询问。
作为回答,阿泽克·阿里曼给予了一个虚弱的颔首,于是野狼们立刻带着他和书籍与卷轴飞奔而出,乘上速攻艇,登上穿梭机,一股脑地离开了这里。
在离开普罗斯佩罗大气层的过程中,穿梭机的地面一直在剧烈的震颤。对于阿里曼来说,这种震颤加剧了他的不适,毕竟,他是躺在地上的。
而且,这里的臭味也折磨着他——野兽巢穴般的臭味.
在机器的轰鸣与群狼的交谈中,阿里曼的知觉开始退化,他不知道野狼们给他戴上的这个反灵能项圈到底是何种型号,但它一定被增加了折磨相关的功能。
千子的眼睛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在疼痛的潮汐之间,他恍惚地认为,自己正身处一个幽暗的洞穴。群狼环伺,而他遍体鳞伤
等等,眼睛。
阿里曼猛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一把刀恰到好处地在此刻被扔到了他身前。兽骨握柄,刀身上还有血迹残留。
野熊大步走来,将残疾的阿里曼从地上拉起,把刀塞进了他手里。
“帮、帮我.”千子颤抖地开口,无力地挥动了一下折断的手臂。“快点——”
他的请求得到了应允,两颗眼球被就此挖出,然后被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刻有符文的铁罐之内,在盖子被合上的那一刹那,有钷素的气味从内一闪即逝。
目盲且残疾的千子倒在地上,他失去了眼睛,但超凡的体质还在发挥作用。他能感知到狼群的虎视眈眈,以及他们的警惕。
有人伸手摆弄了一下他的头颅,他的手带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但动作却粗暴地像是正在打量活人货物的奴隶主,阿里曼本该为此感到愤怒的,但他太虚弱了。
此时,反倒是那名为野熊的狼伸手阻止了这种侮辱般的医疗检查。
“动作小心点。”他警告道。“这家伙虽然蠢,但他还有用。别忘了鲁斯的话。”
奴隶主咕哝了一声,然后便开始为他检查伤势,数分钟后,有两管针剂通过脖颈被注射进了他的身体之内,痛觉立刻被减轻了一些。
阿里曼却开始咳嗽起来,极其剧烈,根本不停。内脏的碎块从喉咙内被吐出,还有大块大块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块状鲜血,亚空间的蛆虫密密麻麻地涌出他的鼻腔与血液,在地面上扭动。
野熊咒骂一声,反手便将一把刀放在了他的额头之上。阿里曼尖叫一声,额头处的皮肤开始嘶嘶作响,一股巨大的寒冷猛地袭来,让他瞬间陷入昏迷。
再醒来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治疗措施。他残疾的手脚处都被打上了固定板,当然,这也让他根本无法转动脖颈或移动四肢。
在他的感知中,自己应该正被捆在一张粗糙不平的石床上。四周仍然臭烘烘的,但却温暖许多。
“你昏睡了二十五个小时.这是个不错的数字。”一个人说道。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充满野性。阿里曼听见他在嗅闻,鼻子抽动不休——数秒后,阿里曼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当然,这声音的主人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错。”黎曼·鲁斯说,声音中带着满意。“伱身上的那股臭味已经淡了很多了,阿泽克·阿里曼。现在,到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面对他的要求,千子却沉默了足足数分钟。
这倒不是因为他想反悔,而是因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自己到底承诺了什么。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沉默迎来的竟然不是催促,而是耐心的等待。
阿里曼没有辜负黎曼·鲁斯的耐心,他顺利地想了起来。
“我——”
他沙哑地开口,第一个音节吐出喉咙,紧随其后的却是几声连绵不绝的咳嗽。一阵腥甜涌起,他发现自己的嗓子痛的像是被刀割过。
“——我明白了,大人。那些卷轴和书籍呢?”阿里曼勉强地接上他自己的话。“没有它们,我做不成事。”
“做不成事?”鲁斯笑了一声。“你们千子不是号称掌握着许多知识吗,难不成这只是一种吹牛式的大话?书本里的知识应该被记下来啊,学者大人。”
“那些书籍不同.”阿里曼低声解释。“它们是原体的私人珍藏,我们无权阅读。”
“也就是说,你没有读过?”
“是的。”
“那么,你凭什么觉得它们可以让我们知晓马格努斯在他的最后时刻都做了什么?”
鲁斯不紧不慢地问,他的语气仍然如常,声音却变得隐含危险。
“还是说,你当时表现出的真情实感,你的憎恨、愤怒,与那副不惜蠕动膝盖也要靠近你父亲最后所站立之处的表现,以及你那声情并茂的保证与承诺它们都是假的吗?”
阿里曼沉默了数秒才回答这句话。
“我偷看过几次。”他说,声音里满是羞耻。“我在其中一本书上看见过有关于黑色火焰的记载”
鲁斯哼笑了一声。
“那本书叫什么?”
他问,声音变得模糊了一下,一股浓郁的酒气从他站立的方向传来。再一次——阿里曼连连咳嗽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被酒气呛的。
“这酒可是我的私人珍藏。”鲁斯显然被逗乐了,他一边喝酒,一边含混不清地催促了起来。“赶紧说名字,千子,不然我就不请你喝了。”
“它没有名字”阿里曼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它是黑色的,书脊中间插着一把锈蚀的刀刃。”
两分钟后,他得到了这本书。
有人粗暴地将它塞进了他的右手里,阿里曼用手指抚摸着书的封面,和那把插进书脊替代了它一部分作用的锈蚀刀刃,如同安心般地长出一口气。
“我还需要一个人替我念出来。”他低声请求,非常卑微。“我是个盲人,求你,大人。这本书不是为目盲之人设计的。”
“你的要求还真是没完没了。”芬里斯的巨狼不耐烦地说,阿里曼已经瞎了,但他还是可通过这阵威胁般的低语判断出鲁斯此刻可能正在呲牙。
千子苦笑一声,本想解释,手中的书却被人一把夺走。书页被翻开的声音很快响起,也很快结束,紧随其后响起的是一种古朴的语言。
讲述者的声音严肃而睿智,以至于阿里曼在惊愕到来数秒后才意识到,这还是黎曼·鲁斯的声音。
可是,他为什么会认识那种古老的文字?
千子的头脑一片混乱,在狼王的念诵开始一段时间以后,他方才想起一个事实——无论黎曼·鲁斯平日表现得多么野蛮,他始终都是一名基因原体。
“祂从不回应任何呼唤,任何期待,因为祂不必行此多余之事。仇恨会伴随恶行自在人心之中开始蔓延,当身负仇恨者因憎恨举起手中利刃时,契约便已经完成。”
“祂是恶神,是憎恨与复仇之神,但也是正义与审判之神。祂是电闪雷鸣、是漆黑凛冬与暗红怒焰,是残酷的刑罚和原始的复仇。”
“其信者稀少,且通常拒绝与人交流。他们终生都深陷杀戮之中,因其并非为自己而活。他们立下了契约,自此以后便只能为亡者奔走。”
“若法律无法惩处罪人,或无法给予罪人应有之惩罚时,他们便会出现,其手段残酷如天生嗜血病态者。”
“死者的四肢会与躯干被刀刃分离,埋于门槛下方,头颅和身体则被悬挂于家中横梁之上。鲜血则被泼洒于家中各处,现场通常还会留下一把满是血迹的利刃。”
“他们不受欢迎,任何一个村落或城市都不欢迎他们。如此残酷的死法引起了民众的恐慌与治安官的谴责,好事者则绘声绘色地形容他们乃是一群只在夜晚才能行动的怨魂。”
“岁月流逝,时代更替,新的城市压迫了荒野与野蛮,他们就此不见踪影。但他们仍然存在,且将永远存在。”
鲁斯抬起头,合上了书。
“这是什么书?”他饶有兴趣地问。“是谁写的,阿泽克·阿里曼?”
“我不知道.”千子略显迟疑地回答。“我只知道,原体从一个拍卖会上得到了它。”
“什么拍卖会?”
“古董拍卖会,在太阳星系,实际上,是在泰拉近地轨道的一条船上。”
千子迅速地回答,他那久远的记忆正在逐渐复苏。一些画面闪过眼前,真切,彼时和原体同行的骄傲浮上心头,使他感到鼻子一阵酸涩,但他已经无法流泪了。
于是他继续讲述。
“原体收到消息。他听说这次会有一个专门收集古籍的行商浪人参与,手上的藏品都是挺过了古老长夜的珍贵书籍。于是他立即带着我赶去了,这本书就是我们买下的古籍之一。”
鲁斯低头看了眼手中书籍,漆黑的封面好似兽皮,年代久远,磨损非常。书的表面有很多划痕,非常深刻,非常可怕的划痕
狼王眯起眼睛,獠牙不自觉地探出了嘴唇。
这哪是什么划痕?分明就是刀砍斧凿留下的残酷痕迹。有人曾经力图摧毁这本书,而它却一直存活到了现在。
他又看向那锈蚀的书脊,它的确锈迹斑斑,这点倒没错,可刀身上却残留着一种诡异的暗红血渍。
狼王思索片刻,再次翻开了书。
阿里曼的声音也立刻传来:“大人,我恳求您多寻找一下有关那火焰的事。”
芬里斯人闭口不答,只是继续翻阅,双眉之间的皱纹却越来越深刻。书页不断被翻动,哗啦啦的响,连绵不绝,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在阅读,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在翻书,以此取乐。
阿里曼本想开口询问进度,却听见了一声金属落地的声响。
“大人?”
鲁斯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刚刚从书籍中掉落地面的金属徽记沉默不语。数秒后,他方才弯下腰将它捡起,细细端详。
徽记本身大概是金属材质,已经被时间锈蚀的很严重,入手非常粗糙。
它的正面是一把平直的利刃,直直地垂落,线条利落到近乎诡异,几乎让人以为它会在下一秒斩落某人的头颅。背面则是一颗骷髅头,眼眶被塑造的尤其可怖,非常幽深。
鲁斯将它握紧,他的头发——或者说,毛发,已然轻轻竖立。
狼王毫不犹豫地看向那本书,像是被指引一般,只在第一秒,他的眼睛便看上了一行文字。它本不该成为他所注意的对象,因为它只是一行注释,小到根本不起眼,密密麻麻。
“大人?”阿里曼再次呼唤。“发生了什么?”
“利刃是祂权能的载体之一。”鲁斯开始念诵那行文字。“世上兵刃诸多,利刃最得祂喜爱。祂的信者通常都持刀,单刀、双刀或能够用来投掷的匕首。”
“但复仇并非只有一种方式,仇人能以多种方式被折磨,被杀死。倘若心怀憎恨,且有勇气与怒火前去复仇,那么,任何兵刃便都可用作和祂立下契约。”
“同理,火焰亦可,冰霜亦可。后两者恐怕是从蛮荒时代延续至今的刑罚。”
“其火焰通常以黑与红二色显现,然仅为暗红,并不起眼。冰霜则通常伴随漆黑的暴风雪一同出现,会将泥土与河流转化成冰川。”
“若二者一同出现,便意味着此地正在被祂关注。若天空晦暗,阳光消散,电闪雷鸣,便意味着祂已然怒极。”
他止住话头,翻动书页,左右看了看,方才念出最后三句话。
“.然而,若心怀仇恨者手无寸铁,又或者单凭自己无法复仇时,便可以另一种方式求助于祂。并非契约,而是献祭。”
“心怀仇怨者可踏上祭坛,任何祭坛皆可,祂理解。若已彻底下定决心,那祂便会仅此一次做出回应。怒焰将烧灼汝身,从此以后,形神俱灭。汝仇便是祂仇,汝恨便是祂恨。”
“神明将代汝复仇。”
鲁斯合上书,阿泽克·阿里曼沉默半响,忽地吐出了一个低劣到可笑的问题。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问,仿佛他并不理解。鲁斯看着他,并不回答,只是转身离去。
“大人!”
“别喊了,阿泽克·阿里曼。”芬里斯人平静地说。“我们正在赶往泰拉。”
更新完毕,一共一万出头,明日继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