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卡多冲进来时,帝皇还在忙碌。
网道的深处雾气弥漫,灵族那特有的建筑风格与时间留下的破败痕迹使这里看上去阴森又不祥,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多少人会相信人类之主正孤身一人地站在这里进行他的工作
当然,他不是真的孤身一人,机械教在后面。但他们无法准时准点的跟上他,只能遥遥地待在后面,在他已经修缮过的地方尽力完善他的工作,而且做的十分勉强。
但是,这份工作的成果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好,甚至称不上完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临时搭建的,金属与破败的灵族建筑融合在一起,表面何止是粗糙不平,根本就连打磨都没做过。
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这些只是用来抢时间的工程。简陋又粗糙,仿佛一推就倒塌的积木。
换言之,这是一场由人类之主主导的,和时间赛跑的浩瀚工程。
“棋局推演出现了问题。”掌印者拄着他的权杖,严肃地开口。“第一千七百九十三万次推演呈现出了一个全新的结果,我必须来找你。”
“稍等。”帝皇说,他的声音在网道内回荡,变得像是从亘古时代传来的回音。
他和马卡多之间对话所使用的语言实际上也并非高哥特语,而是另一种古老的语言。在泰拉上仍然有很多军阀存在的那个年代,这种语言被称之为‘秘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如何正确地发音和运用。
实际上,它有些音节根本无法通过正常的人类声带发出。
马卡多依言照做了,但也没闲着。他闭上眼,灵能之光在合拢的眼皮下方燃烧了起来。
数分钟后,帝皇总算结束了他的工作。他离开那面已经被暂时修缮好的墙壁,打量了它几眼。在确定已经暂时能够被投入使用后,他方才唤醒正在与卡里尔沟通的马卡多。
掌印者花了一段时间才中断这次通讯,昔日轻易的事现在也变得困难了。没有办法,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力量正在日渐增强
对于星辰来说,它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存在,就能影响世界。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万次推演呈现出了什么结果?”帝皇言简意赅地问。
“世界崩塌了。”马卡多缓慢地说。“复仇业火焚毁了一切,从泰拉开始,一直蔓延到银河边界,然后是银河之外永不停歇,永无止境。”
“那么,它的上一次推演呢?”
掌印者沉默数秒,竟然苦笑了起来。这个表情很难和他联系起来,但它就是这样出现在了马卡多的脸上,千真万确。
“和从前一样,总是在泰拉结束。”他说。“棋局每到那里就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它一直在变化。本该落子到某位的棋子没有落位,本不该下场的棋子却下了场”
用一声叹息,与权杖的一次触地,马卡多做了总结。
“这场不断重复的棋正在变得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无序。”
“一如世界本身。”帝皇说,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世界就是这样,棋局反映了真实的世界,它出现这样的变化很正常。”
“会是祂吗?”马卡多谨慎地问,连名字都不愿意多说,只愿意用一个名称代指。
网道内传来一阵裹挟了灰尘的风,吹过灵族的那些老雕像。这里曾经属于一个统治了银河的种族,如今却衰落到几乎不怎么出现,网道正是这个崩塌帝国的纪念碑之一。
“有可能。”帝皇同意了马卡多的猜测,双眼闪闪发光。“但祂顶多只能算是个推波助澜者,是世界本身在因我们的所作所为产生改变,马卡多。”
“过去我就说过,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完美的预知未来,就算是祂也一样。我认为,祂应当是看见了一些片面,因此正在推波助澜。”
掌印者沉默半响,眼中突然涌起了一阵愤怒。他沉声开口:“你的意思是,祂不在乎我们是否会获胜?”
帝皇微笑了起来。
“别生气,祂总是会赢的。”他背起手,开始朝网道的更深处行走。“因为输赢这种概念本身就属于祂,祂可以输,也可以赢,这由祂自己来决定。”
马卡多皱着眉,跟在他身后,看上去仍然处于愤怒之中。他们开始行走,而帝皇一直在说。
“祂不在乎我是否能抢在灾难到来以前修缮好网道,也不在乎我的儿子们到底能不能都活下来,毕竟,祂一直在赢。”
“卡里尔·洛哈尔斯即将破碎,他面前的千百条路通通消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虽然这条路有我陪同,但也不能称得上是条好路。他会崴脚,我也会,我们会摔得满脸鲜血”
“还有你,马卡多,如果我们到时候不得不前去作战,除伱以外,又有谁能引导这个帝国?”
帝皇终于停下脚步,表情变得哀伤。他看向他的朋友,那凝视失去了焦点,如湛蓝却毫无生机可言的天空。
“你会非常累的,如果事情真的向那种局面发展。”他如是说道,像是在用自己的经验总结,又像是真的窥见了未来。
“你会疲惫到想要终结自己的生命,或干脆远离这一切。而且,你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没有人能理解你,哪怕是罗格·多恩。”
“他活着就已经算得上是在帮我了。”马卡多绷紧脸,如是说道。“总比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阿尔法瑞斯好。”
帝皇微笑着摇摇头,没对这句话置以任何评价。
掌印者近年来非常喜欢抱怨,听上去好像怨气满满,但实际上只是一种他独有的玩笑——而有趣的点就在这里,只有帝皇和卡里尔能明白他是在开玩笑,其他人只会把这严肃对待。
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直到抵达某处临界点这里很暗,四周充斥着令人不安的呢喃低语。如果帝皇离去,或撤去力量,这里大概会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马卡多严肃地四处凝望,眼中已经亮起了灵能之光。
“这里需要我才能维持。”帝皇扬起手,一片金光从他手掌心中亮起,他挥手,将这光辉推向了不远处。于是黑暗便立刻被驱散,呢喃着的低语也消散了。
“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还无法复现这种材料,甚至没落的灵族自己也不可能再建造任何一个新的网道了。它们可以修缮、维护,但无法建造.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算不算它们这个种族正在走向末路的虚影?”
“从那个东西诞生开始,它们不就已经注定毁灭了吗?”马卡多反问道。“你是在明知故问,还是.?”
“我想我可能只是多愁善感吧。”帝皇不置可否地说。
而掌印者知道,他在说谎,他就是在明知故问。但是,为什么?
马卡多充满怀疑地看向他唯一宣誓效忠之人,后者则平静地回以凝视,两人开始再次用老方法交流了起来——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使用的社交礼节。那个时候,掌印者还是一个组织的名称,而非一个人独有的称号。
在网道中,人类之主与他的忠仆各自手持一把尖刀,开始挖掘对方的内心。就算鲜血淋漓,也决不罢休。
“你在害怕。”马卡多毫不客气地率先开口。“你担心人类的未来陷入黑暗中。”
“而你在害怕我们都离去后的未来。”帝皇以漠然的语气回应。“同时,你还担心卡里尔·洛哈尔斯会成为那些最糟糕未来中的模样,将泰拉、人类和银河一起拖入无休止的复仇螺旋之中。”
“难道你不担心?”马卡多冷笑起来,双眼蓝光大盛,让他看上去似乎突然变得年轻了。
这具年老衰颓的躯壳在过盛的灵能下显露出了应有的模样,一个银发的年轻人在他的影子里怒气冲冲地质问着帝皇,满脸生气。
“我不担心。”帝皇说。“卡里尔·洛哈尔斯比你我都更早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因此他很早就完成了锚点的稳固。要达成那些最糟糕的未来是有一个前提的,但康拉德·科兹.不会死去。”
“实际上,马卡多。”
“什么?”掌印者粗暴地问。
“我更担心你。”帝皇说道。
他表情严肃,语气冷冽,目光却满是担忧。掌印者气愤地看着他,眼中蓝光熄灭了,终于主动地扔下了那把握在手里的尖刀。
“你这是作弊。”他阴沉却也平静地说。“你不能每次都将话拐到我身上来,而对你自己的情况视若无睹。”
“强者理应承担更多。”帝皇微笑起来,转过身,又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走了回去,马卡多依旧紧随其后,同时等待起了帝皇的下一句话。
他还有种预感,这会是他与他的主君,在今日这场对话中,他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而我是人类之主。”帝皇平静地说。“除我以外,无人拥有牺牲的资格。”
更新完毕。
(本章完)